阿殘的身子蜷縮在床角,瑟瑟發抖著,就像一隻沉浮在大海上的落葉。她手裡緊緊攥著她的手杖,衣服和身旁的被單都沾滿了新鮮的血跡。血還是不停的從她的鼻腔裡流淌出來,她並不伸手阻止。冷若冰霜的面龐上,黑如點漆的眸子呈現一片浩大的空洞。
藍青已經放下盆子,擰了濕毛巾撲到她跟前去,聲音發著抖,“快擦擦,快擦擦!”
這回,阿殘很安靜,沒有像過往那樣粗暴地推開她的母親,而是任由藍青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她只是絕望地蜷縮著,發抖著。
柳茹洛趕緊掏出手機,撥出千月的號碼,“喂,千月,快買一些止血的藥回來,阿殘一直在流鼻血。”
聽到柳茹洛的聲音,阿殘仰起臉來,許多血像斷線的珠子從她的鼻子、唇上、下巴一路滾落下去。她竟扯出一抹恣意的笑容,問道:“很可怕嗎?是紅色的吧?紅色的血是什麽樣子?我隻感覺到它是熱的……”
藍青再也忍不住,一下摟住阿殘嚎啕起來:“對不起,對不起,阿殘,對不起,如果媽媽不把你生成個瞎子就好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藍青的鼻涕眼淚全沾在阿殘的皮膚上,阿殘沒有鬧騰,而是出奇地安靜,她的表情現出諱莫如深的沉穩,這份沉穩叫柳茹洛深深的訝然,並從背脊升騰起一股冷颼颼的涼氣。
柳茹洛終於走上前去,她輕輕地將阿殘的手握在手裡,阿殘的手冰涼如水,仿佛不是長在一副活的軀體上。柳茹洛對著這雙慘白的毫無血色的手輕輕哈氣。
千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桃李街3號,她帶回了止血的藥,阿殘吃下以後,很快睡過去。
明天就帶阿殘去北京。柳茹洛和千月商量之後做了決定。夜晚,柳茹洛給謝凡掛了電話,請他幫忙聯系北京的大醫院大專家門診,然後便去市府大樓找楊羽傑告別。莊嚴肅穆的市府大院燈火通明,各種植物在圍牆內捧著秋的臭腳。楊羽傑還在開會。柳茹洛找到他的辦公室,見辦公室裡坐著一個長相頗好又精心打扮過的女孩子。柳茹洛以為是楊羽傑的同事,便問道:“請問楊秘書在嗎?”
那女孩子一愣道:“他開會去了。”
“那他什麽時候會開好會?”
女孩搖頭道:“不知道,我也找他有事呢!”
“你不是他同事嗎?”柳茹洛狐疑。
“不是,我是他高中同學,找他有點事。”
柳茹洛若有所失地出了楊羽傑辦公室,走下樓梯時聽見樓上有腳步聲輕快地下來,然後便聽見辦公室內女孩嬌滴滴的聲音:“羽傑,你開好會啦?”
柳茹洛回過頭去,只見楊羽傑已經進了辦公室,那嬌滴滴的女孩已經站起身來,一臉歡喜的神色,然後她聽見楊羽傑也呼喚她道:“冰兒?”
“我等你好久了,請我吃點心吧。”冰兒說。
楊羽傑頓了頓道:“好吧,去哪兒好呢?”
“你跟我走就是。”
“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楊羽傑應允道。
柳茹洛急急走下樓去。聽起來貌似很平常的對話,卻讓柳茹洛硬生生想起金宇風評價楊羽傑的那句“那家夥,花心!”柳茹洛心裡頓時不是滋味起來,說好了今晚如果有時間就會陪她去買阿殘的手杖,可是他似乎歡天喜地地和女孩子共赴宵夜去,儼然把和她的邀約拋到了九霄雲外。也是,自己不過是一個婚姻慘敗的喪家犬,楊羽傑能對她一時興起,讓她在走出婚姻的這段過渡期沒有落魄不堪,反倒很快便嘗了愛情的甜蜜,她也應該對他心存感激了。就算他最後拋了她又有什麽好怨艾的?曾經信誓旦旦說那麽愛她的肖海岸到頭來也是一紙婚書成空紙,那麽今天,她柳茹洛還有什麽不能被人傷害的?
柳茹洛胡思亂想著出了市府大院。她在殘疾人用品店找到了一款時尚手杖,自動折疊傘似的,收縮自如,且色彩鮮豔,外形美觀。阿殘如果看得見這些鮮豔的顏色,一定不知有多歡喜呢!只是若她雙目沒有失明,也就不需要這手杖了。柳茹洛付了錢,提著裝著手杖的袋子出了殘疾人用品店。
墨黑的天空竟飄起了雨。一陣秋雨一陣寒,夜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了疼痛的感覺。柳茹洛身上還是單薄的裙子,臨出門前忘了套個外套出來。城市的街景已經沒有夏夜的盛況,漸漸稀少的人群,相繼關上的店鋪,幾乎落光了葉子的法國梧桐,柳茹洛有了想哭的感覺。沒想到剛從北京回來一日,就又要去那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柳茹洛沒有帶傘,也不肯攔一輛人力三輪,她就那麽頹敗地走在夜雨裡。雨不是很大,斜飛亂飄的,足夠濡濕她的發絲和裙子。她想此時此刻楊羽傑一定正和那舊時女同窗快樂地宵夜著吧,突然的,她有醉酒的衝動。但想到明日還要陪千月帶阿殘去北京檢查,便只能打消這個念頭,像一隻被雨淋濕雜毛的喪家犬失魂落魄、狼狽不堪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走著走著,便走到江濱。桐江是這座城市的標簽。江流兩岸種滿法國梧桐,霓虹閃爍處,落葉翻飛,有文藝的做派。 柳茹洛坐到一張石椅上,背靠一棵梧桐樹乾,失神地望著江面。許多霓虹在江面上投下絢爛的影,那些彩色的影隨著潺潺的水流搖曳生姿。兩岸的梧桐落葉就飄向那些影,以毀滅的姿態投奔璀璨,殊不知只是可有可無的殉葬而已。
柳茹洛哭起來,許多淚從眼裡委委屈屈、期期艾艾地掉落下來,熱熱地劃過被秋風吹涼的面頰,然後便有了皮膚發緊的感覺。
要怎麽樣才會幸福?她真的能把自己的幸福交到楊羽傑這個年輕的男孩子手裡嗎?多麽不可牢靠的感覺。依稀仿佛,是肖海岸站在桐江邊,執起她的手說:“洛洛,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她竟一下就信以為真了。三年之前,在桐江邊,一樣的梧桐,一樣的霓虹,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好吧,謝平、梅淑、阿凌,讓我從你們的紛擾中抽身隱退,不管阿凌是不是愛她,他都已經死了;不管她和翠竹長得是不是相像,她和謝平都是清白的;不管梅淑信不信,她都不是謝平的狐狸精;不管謝平還是不是能像父親一樣愛她,她都不在意了,從今往後有肖海岸,這個人從中學時代就開始喜歡她,這個人會約出班級裡任何一個暗戀她的男生單挑,他要打敗所有人,柳茹洛是他的,娶她,是他一生的理想。
成全了別人的理想,又能救贖自己。是的,就這一條道。於是放棄學業,放下所有恩怨,回到這座城市嫁給肖海岸。從今往後,她會幸福。有一個人會代替老爸,代替謝平愛她一生一世,這個人的名字叫肖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