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吟自認為是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特別是瞧見了方大娘這樣跟自家老娘一樣好強的女人,白吃了別人這麽多天的飯,日後還要讓人照應,自然要想辦法還上恩情,不管別人心中怎麽做想,岑子吟自問做人做事該先過了自家良心這一關。
聽見外面又有些吵嚷,岑子吟從房間裡走出去,發現是方大娘在訓剛回家的大郎和二郎,失了進客廳的衝動,又聽見前門又人敲門,福伯在應聲,岑子吟走了過去躲在簾子後面偷窺。
來人是兩個官差,是來查問失火一事的,福伯打躬作揖的賠笑,解釋了半晌,道是三娘做飯,不小心引燃了柴堆,到底沒有引起火災,又與了那些官差些酒水錢,才把人打發走。
關上門,福伯便從櫃台後拿出一個帳本,滿臉憂慮的歎息了一聲在上面記上一筆。
“福伯!你怎麽了?”岑子吟掀開簾子眨巴著眼睛問道。
福伯見到岑子吟便換了笑臉,“三娘怎麽出來了?沒什麽事兒,你進去吧,等下該吃飯了,我算完這些帳就進來。”
岑子吟道,“是沒錢了吧?”
福伯愣了愣,眼前這個三娘倒是像從未見過一般,往日家中這三個孩子從來不問油鹽醬醋的。
隨即欣慰的笑了笑道,“三娘懂事了。沒事,這些事兒你們小孩子不要操心了,有夫人和福伯在呢!”
岑子吟正要反駁,就聽見後面喜兒在院子裡叫她吃飯,皺皺鼻子道,“福伯,我不小了,我娘十歲的時候怕是什麽都會了吧?您老也先去吃飯,吃完晚飯我來找你呀,你給我說說我爹娘的事兒好不?”
說完扭頭答應喜兒,聽見這邊福伯應了一聲,這才笑嘻嘻的跑去吃飯。
一頓晚飯就在方大娘的念叨聲中進行,主旨在於大郎和二郎不準再出門去惹事,以及要好好念書,岑子吟抿著嘴聽著,見大郎和二郎臉上都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心中免不了對這兩人有些不滿,都道家貧出孝子,這兩人明顯都被寵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想必之前的三娘也是如此吧?
“三娘,你也去念書!女兒家雖然終究要嫁人,能識字到底多幾分能耐,若是能做個女官更好,你娘我就是不識字,否則沒準也能像上官大人那般能耐。到時候看還有誰敢欺負上門來!”方大娘憤憤的道,顯然余怒未消。
上官大人?岑子吟半晌才反應過來是上官婉兒,想不到這方大娘竟然有這樣的志氣,岑子吟吸吸鼻子,嗯了一聲,心裡卻是在嘀咕,上官婉兒的下場……
方大娘聞言奇怪的看了岑子吟一眼,連帶著的大郎二郎也是滿臉的古怪,七舅公愣了愣,隨即笑道,“三娘是真懂事了。”
岑子吟知道又出了漏子,隻是低頭吃飯,不敢再說話,吃完飯把碗筷一推,便溜了出去。
找到廚房的張嫂問了福伯的去向,岑子吟向帳房走去,帳房就在小院子的一角,岑子吟一頭鑽進去就瞧見福伯愁眉苦臉的撥弄著幾串銅錢,面前擺著兩個帳本,旁邊是一個硯台,上架著一隻墨跡欲乾的毛筆。
中國的文字在漢末就已經定型,繁體字看起來複雜了些,看習慣簡體字的岑子吟到底能連蒙帶猜的瞧出寫的是啥,其中一個帳本上寫著酒坊需要的用度以及酒館的盈利,另一個帳本則是記錄了家中的開銷,上面寫了方大娘今天打砸的賠償,那幾個數字比起之前的用度來說實在是有些嚇人,差不多也就是酒坊需要采購原料的那個空擋。
岑子吟見狀不由得皺了皺眉,自古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看樣子這個家也不過就是靠著酒坊的盈利勉強生存而已,基本上沒什麽積余,若是家中出了個什麽大事,就連酒坊開工的原料錢竟也是湊不齊了。
岑子吟隻能無奈歎息,她現在連周圍的情況都搞不清,別說幫什麽忙了。
福伯卻是誤會了岑子吟的意思,笑道,“不認識?”
岑子吟正想搖頭,突然想到之前的三娘恐怕真不識字,隻得嘿嘿的笑了兩聲,“認不認識我都知道是沒錢了,對不對?”
福伯老邁的臉上皺紋笑得堆做一團,將手上那堆銅錢裝到櫃子裡,又將帳本收好鎖了起來,倒了一壺茶坐到書桌前,“三娘想聽些什麽?”
岑子吟道,“福伯記得的,我不知道的,都想聽。”
福伯笑了笑道,“那事情就多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岑子吟撅著嘴撒嬌,“那你就挑重要的講,好不?”
福伯點點頭,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方大娘說起來嫁給岑元思的時候年紀已經二十來歲了,這年代的女子都是十五六就出嫁,早些的甚至是十三四,二十多歲已經是老姑娘了。本是一朵花兒,人又能乾,年輕的時候追求者就如同過江之鯽,奈何家中不寬裕,父母都是不頂事的,自己拉拔大了兩個兄弟還幫襯了族中的一些人,這麽著就把年紀給拖大了。
方大娘本就是個要強的人,在她那時候來求親的人自然不是什麽好貨色,她一個也瞧不上,她娘就給她做主定了岑元思這門親事,方大娘之所以同意,一是覺得岑遠思雖然年紀大了些,當是懂得疼人的,過來雖然是後娘,到底家中也有幾分薄產,在長安雖然不是多出挑的人家,放到其他的地方卻也算得上大戶了。
岑元思人品也是相當的不錯,鄰裡間有口皆碑,父母族蔭不算,自己也有一手釀酒的本事,管著個小酒坊,還有幾個雜貨鋪子,家中也是有不少田產,於是就這麽嫁過來了。
大郎和二郎兩個沒了娘,又聽別人的閑話,自然不待見這個繼母,岑家是有些錢的人家,又覺得方大娘當姑娘的時候就拋頭露面,瞧不上她,言語間自然少不了擠兌,方大娘的性子受不得別人激,沒能把妯娌關系處理好。
岑元思這邊上面隻余下了一個老母親,下面則是還有兩個兄弟兩個妹妹,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受不得家中吵吵鬧鬧,便商量著分家,那老母親偏心么兒,便允了,岑元思便帶著一家搬到了這小酒館。
誰知道一搬過來岑元思就開始纏mian病榻,花光了家中的錢財,賣掉了田產,連兩個雜貨鋪子也賣掉了,也沒能治好岑元思的病,就這麽去了。
岑家的人都道是方大娘是存了心思要某岑家的家產,來鬧了好幾次,要領大郎二郎回去,倒是大郎和二郎這些年瞧著方大娘在岑元思病床前侍候的無微不至,受了感動,將來人勸了回去。
不過,這些年岑家與方大娘之間的矛盾就沒斷過,岑家人倒是不再上門來尋方大娘,方大娘則是照舊將大郎二郎以及三娘送去族學讀書,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使壞,這一年來,大郎和二郎都尋思著要替這個後娘某個夫家,連三娘也參合了進去,方大娘隻有有苦往肚子裡咽,脾氣也越發的壞了。
說完這些,福伯笑道,“人老了,話就是多,絮絮叨叨的,也虧得你現在竟然還能聽的進去。其實呀,也不能怨老夫人他們多心,夫人生的漂亮,嫁給老爺的時候雖然年紀偏大了些,到底還是有人求親的,老頭子當年也是有些不肯相信,這些年跟在夫人身邊看得多了,才知道原來真的日久才能見人心。”
岑子吟嗯了一聲,問道,“那個方大叔……”
福伯皺眉道,“你別瞧他長的人模人樣的,我聽夫人說,當年這人就去求過親,夫人一家上下都瞧不上他,沒答應。老頭子雖然老眼昏花,還看得出來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人骨子裡就透著一股邪氣。也沒個正經營生,平日裡勾勾搭搭的都是些不正經的女人,哪家的正經女人要是瞧得上他,那還真是瞎了眼了。”頓了頓道,“今天來鬧事的這幾個人,我怎麽就琢磨著不那麽簡單呢?夫人的脾氣街坊鄰裡都知道,平日裡買酒的也都是這些人,從來沒有過人上門來尋事的。”
岑子吟本不是問這個,聽福伯這麽說,也不好再問下去,笑道,“街頭的無賴混混罷了, 吃了這次虧,咱們這兒他們想必也不會再來了,我就是生氣他們竟然打了我娘。”
福伯歎息道,“家裡沒個男人,到底是要吃些虧的,若是個正經的好人,沒道理不讓夫人改嫁,哎~沒傷筋動骨就好。”
岑子吟抿抿嘴,心道自家的人斷然沒有讓人打了還能白給的,隻不過秋後算帳罷了,如今唯一的麻煩就是不知道該上哪兒去尋這幾個人的晦氣。
從福伯房間裡回來,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大郎和二郎的房間裡亮著燈,還傳出隱隱的讀書聲,岑子吟走到房門前去瞧了瞧,大郎讀的很是專心,二郎卻是一臉的倦意,想是對讀書沒什麽興趣。
輕輕的搖了搖頭,岑子吟退回自己的房間,當年自己讀書的時候不也是這樣麽?不感興趣的東西總是要花十倍的時間才能記下來,看來二郎的興趣倒是不在讀書上,不過大郎卻是好像很愛讀書的,今天吃飯的時候為什麽聽見方大娘說的話會露出那樣的神色呢?
突然想到今天似乎過的比平日裡快上好幾倍,岑子吟不由得一陣唏噓,這家人的事兒雖然多,到底還算是一個溫馨的小家,磕磕碰碰之間的繁瑣讓她竟然忘記了心中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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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在離家十天以後,俺終於歸來咧,就是肚子稀裡嘩啦的,好淒慘,害的俺眼淚水也稀裡嘩啦的。。。大家給點收藏安慰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