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人群,就瞧見幾個衣服都沒穿端正的大漢在門口站著,地上還躺著個乾瘦的老頭子,一直在呻吟,卻是不知道傷到哪兒了,旁邊的人議論紛紛,岑子吟從議論聲中聽了個大概,不過就是這老頭到酒館來喝酒,說是這酒摻了水,不肯給錢,在門口大聲嚷嚷著不準客人進來,鬧騰的好容易恢復經營的酒館一下子又沒了人影。
今兒個方大娘正在火頭上,拿著掃帚就要趕人,剛碰到這老頭,這老頭就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幾個大漢說是他兒子,要讓方大娘賠錢,否則就要拆了酒館。
那幾個大漢滿臉橫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衣服穿的歪歪斜斜的,頭髮也是亂糟糟的,看起來就像是街頭的混子,方大娘站在一邊,手捂著腫了的半邊臉,雙目含淚,憤怒的幾乎要將眼前的幾個人都給燒了,奈何卻是拳腳鬥不過,那幾個人罵罵咧咧的話讓周圍稍年輕些的女子都不好意思的別開了臉。
旁邊還倒了好幾個店裡的夥計,看樣子也傷的不輕,岑子吟抿抿嘴,暗暗的將那幾個人的模樣記了下來。
方宇末用胖乎乎的手撥開人群,回過頭輕輕的在岑子吟肩頭拍了拍道,“三娘,你就在這兒等著。”
岑子吟點點頭,躲在人群後,理智的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方宇末笑呵呵的走過去,“大娘,發生什麽事了?”
那幾個男人相互瞧了一眼,其中一個腦門有些禿的漢字偏著頭走過來,“你是誰?”
方宇末拱拱手道,“在下是方大娘的七伯,不知諸位圍在我這侄女兒酒館門口有何事?”
那男人聞言伸出手道,“得,來了個能講理的了!她打壞了我爹的一條腿,賠錢吧!否則老子就拆了這個酒館!”
方宇末呵呵笑了兩聲,“要多少錢?”
“打壞了我爹不說,還耽誤了我們哥兒幾個的生意,咱們也不訛你,三十緡(緡,唐朝銅錢的計量單位,等於貫,一千錢。)好了。”
人群中傳出一陣抽氣聲,岑子吟雖然不知道這三十緡到底有多少,就姑且當做三十萬聽了。
方宇末愣了愣,方大娘已是罵了出來,“你直接剁了老娘得了!三十緡還不是訛人是什麽?老娘這個酒館也未必值得那麽多!”
旁邊一個漢字又要衝方大娘動手,方宇末連忙喝道,“大娘,住嘴!”又冷笑道,“若是傷了我家大娘,咱們這筆帳可就沒那麽好算了!”
那禿頂男子嘿嘿笑了兩聲,“行,咱們就不動手,你到底給還是不給?不給咱們今兒個就不走了,若是我爹在這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們就等著吃官司吧!”
說著無賴的坐到地上,另外一個臉上有塊胎記的漢字道,“大哥,跟他們廢話那麽多幹嘛?咱們就拆了這酒館搜了值錢的物件,給咱們爹治病去!”
方宇末道,“三十緡實在是難以接受,不如這樣,你們先送這位老伯去治病,我隨你們同去,看看大夫怎麽說,咱們再商議如何結果?”
方宇末話聲剛落,就聽見幾個大漢道,“不行不行,離了你們的門,你們不認帳怎麽辦?這女人好生潑辣,撓了老子一把,瞧瞧我脖子上!快賠錢!”
那個臉上有胎記的男子更是衝上前來一把拽起方宇末的衣領,奈何方宇末的身體實在太胖,撕拉一聲就把衣服扯裂了,那男子隻得惡狠狠的道,“你休要拖延時間,信不信俺打殺了你!要俺爹有個三長兩短,俺就陪你同歸於盡!”
這幾個人擺明了就是故意來找事的,再瞧下去也沒辦法,周圍圍觀的人也不會插手幫忙,說不定這幾個人本就是這兒的地痞,岑子吟想了想,向後門繞去。
總要想法子散了這些人才是。
敲了半天的門,才有個丫頭出來開門,正是侍候過她的丫頭喜兒,三娘雖然算的是個小姐,房中還是沒有丫頭的,家中的下人都是要在其他地方幫忙,就像喜兒除了要照顧三娘的起居,還要去廚房幫忙。
家中幫傭的男子都到外面去了,院子裡就剩下幾個女人,喜兒聽見岑子吟的叫聲又在門縫裡偷窺了半晌才開的門,一開門便把岑子吟拉了進去,啪一聲關上門。
岑子吟瞧見喜兒一臉的緊張便知道她已是知道外面的情況了,低聲問道,“家裡就沒男丁了嗎?”
喜兒道,“作坊這會兒停了,順子他們都家去了,就余下幾個跑堂的,這會兒在外面躺著呢,三娘,你不是跟七舅公出去了嗎?”
岑子吟聞言擺擺手,“七舅公在外面跟他們說話呢,擺明是來鬧事的,實在不行,咱們報官府吧?”
喜兒跺腳道,“不行!三娘忘了夫人跟那官府的林捕頭有點間隙,去了還不是羊入虎口,七舅公在就好,至少有個能說話的男人。”
怕就怕七舅公也扛不住,岑子吟心道,那位也就是噸位大點兒而已,走兩步路都是氣喘籲籲的,唯一的好處怕就是抗得住揍,隻要不動刀子,基本上那身肉就能讓拳頭泥牛入海。
聽說七舅公來了,喜兒和一邊站著的張嫂膽子也大了許多,便要想去前面瞧上一瞧,剛邁步,就聽見前面稀裡嘩啦的聲音,那幫人終究是耐不住開始砸店子了,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望著岑子吟三人乾瞪眼。
岑子吟一跺腳,“不行,總要想個辦法才是!”
張嫂道,“現在能動的男人都在外面了,家裡就咱們幾個,還能怎麽樣?要是七舅公也沒法子,咱們去了也不頂用呀!”
喜兒也是急了,眼圈一紅,就要掉眼淚水兒,岑子吟也是急的不行,奈何自己什麽都不會,難道要去拿把菜刀出去裝潑婦?偏生這個時候大郎和二郎也不見人影。
三個人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岑子吟想道,突然覺得自己很諷刺的在這個時候還有幽默感,要是外面是自己的親生老娘,即便是挨揍,她也會衝出去吧?
外面劈劈啪啪的聲音更甚,好在方才那一撥鬧騰就折損了不少東西,值錢的物件都讓福伯給搬進來了,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若是人衝了進來,這屋子裡的東西可經不住砸。
即便不能像對自己親生母親那般,也不能讓這具身體的母親受了委屈!岑子吟抿抿嘴,突然看見張嫂腰間露出的一截火折子,記起了這兩天她東瞧瞧西看看的時候曾去廚房玩火,才認得這是火折子,張嫂當時根本不要她玩,道是前兩年起了場火災,燒掉了足足一千多戶人家。
此刻瞧見這個不由得眼睛一亮,低聲問道,“張嫂,家裡的柴火還多不多?”
張嫂道,“昨兒個我剛買了些,三娘問這作啥?”
岑子吟道,“你們去都搬到這院子裡來,別問了為什麽了,快點!”說著率先向廚房衝去,將那柴火抱了滿滿一抱,跑到院子裡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放了下來開始生火。
喜兒機靈,一瞧便知道岑子吟打算做什麽,張嫂則是急切的道,“我的三娘呀,你這是要幹啥?外面的祖宗還沒去呢,你難道想一把火燒了這房子不成?”
岑子吟點了幾下都點不燃,這火折子生火可不是沒做慣的人做得來的,將火折子扔給張嫂道,“就是要生火,最好還要有濃煙,煙一起來,咱們就到門口叫走水了!”
說著向水缸走去,這乾柴想要起濃煙可不是易事,張嫂也不知道行不行,見岑子吟打了桶水過來,道是有水在旁邊即便有什麽事兒也來得及,三兩下把火升起來,岑子吟則就著喜兒抱來的木柴往水裡浸,將一堆柴火都給泡了水,扔到火堆裡,濃煙漸漸的彌漫了這個院子。
岑子吟捂著嘴一邊咳嗽一邊向前方跑去,大聲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救火啊~”
張嫂和喜兒也一同大聲叫道,不過片刻功夫,就聽見隔壁也傳來了呼聲,等岑子吟跑到前門的時候,一頭撞在一個人軟軟的胸口,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數雙腳從岑子吟身邊踏過,衝進院子。
“三娘,你沒事吧?”
岑子吟道,“咳……咳……七舅公,您老就不能走慢點嗎?我的鼻子……”
一隻手像拎小雞一樣將岑子吟拎起來,“哪兒起火了?”
岑子吟一起身就向外面瞧,白茫茫的煙霧之中,哪兒還有半個人影,包括那個倒在地上裝死的老頭子也不見了。
倒是岑家受傷的家丁跑的快,一個個挽著袖子衝進來,方大娘更是已經衝到了水缸旁邊,一手拎著水桶滿園張望,“哪兒走水了?是不是廚房?”
岑子吟捂著鼻子咳嗽道,“娘,哪兒都沒走水,是我放的火。”
喜兒和張嫂在一邊問道,“人呢?走了嗎?都跑光了嗎?沒事沒事,夫人,就是煙多了點兒而已,沒走水呢, 還是三娘聰明想到這個法子。”
方大娘聞言神情一松,手上的水桶掉到地上,將一雙腳上的繡花鞋濺的通透。
七舅公捏了一把岑子吟的鼻子,寵溺的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古靈精怪的。”
岑子吟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驚出一身冷汗,還好還好,要是平日裡三娘是個笨蛋,那她樂子就大了。
將前面的小酒館關上,又是一通忙亂的收拾,請了大夫來給幾個夥計治傷,好歹消停了下來,岑子吟望著嚷嚷著不小心把柴火全部打濕了要去買些柴火的張嫂,心中感慨萬千,這個家,還不是一點半點的熱鬧呀,之前三天的清淨,原來都隻是為了給她幾天適應時間而已。
晚飯留了七舅公在這兒吃,喜兒則是出去尋大郎與二郎回來,岑子吟回到自己的房間換衣服,換了衣服以後便坐在梳妝台前開始認真的思索未來該怎麽辦?
方大娘與大郎二郎之間的心結還好辦,岑家還有幾個算計著這個小酒館的兄弟,這還不算,最糾結的是,酒館本來就是是非之地,還有一個性格火爆的老娘坐鎮,加上本身姿色不俗,徐娘半老依舊有追求者,聽七舅公的意思,那位追求者還不能算個好人,無形中惹上麻煩的指數呈現幾何數量級上升的趨勢。
就這麽一團亂麻的狀態,岑子吟想要搞清楚如今的狀況的難度又加大的幾分,唯一的好處,恐怕就是眾人都太忙了,沒時間來發現她的異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