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豔楠把飯菜做好,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要去呂家大宅做工。經歷過蘇林逼債後,王軒對於這些豪紳地主一點好感都沒有,林豔楠不得不解釋一下才好讓丈夫放心。
呂府當家的名叫呂文,原本住在單父,為了避仇家才搬到沛縣。呂文家資殷實又擅經營,是富甲一方的人物。這錢多了禍也多,總招惹一些地痞上門滋事勒索。呂文為了安全,有意聘請一位武師在家中看護門庭,教仆人習武。聽說林豔楠的父親曾是楚國戰將,於是重金禮聘。
當時林豔楠的母親已經不在,哥哥終日在外遊蕩,父親隻好將女兒帶在身邊。日子久了,林豔楠和呂文的大女兒呂婉柔熟稔起來。呂婉柔是豪紳千金,不免有些高傲,平日裡說話不假辭色,林豔楠雖說是小家小戶的女兒卻自尊心頗強,與刀子嘴的呂婉柔相處總是不太舒心,隻是表面上關系尚可而已。
這次父親和公婆去世,丈夫身染重屙,林豔楠若是向呂婉柔求助,錢方面就寬裕多了,但林豔楠就是不願開這個口。還是呂婉柔偶然聽說林豔楠的遭遇,主動邀她去家中做事,林豔楠這才動了心思。
聽林豔楠這麽一說,王軒有些奇怪問道:“豔楠,既然你與那呂家小姐相處不來,何必非去她家呢?我看後院還有幾塊地,我們勤於耕作一些,還不能糊口嗎?”
林豔楠原不想將家裡的難處告訴丈夫,但王軒既然問到這,怕也是瞞不住,隻好應道:“相公,我算過了,如今稅收的高,屋後的地即便風調雨順大豐收,納了稅也剩不下多少了。何況相公明年秋天就要國考,書總是要買的,吃的也要好些才行。呂老爺給的工錢不低,奴家白天在呂府乾活,收工了拾掇自家的地,這一年下來多少能攢一些了。”
國考?王軒有些莫名其妙,這秦朝還沒有科舉,國考從何而來。
雖說無科舉,但秦朝確實有公務員考試。那時候想要晉身官吏,有4個途徑。第一是世襲,祖上積德有鐵打的官位,王軒顯然沒這福氣。第二是軍功,秦自商鞅變法就以軍功賜爵,你上戰場砍了敵人的頭收好了,等仗打完了,按人頭數量論功行賞。
軍功爵製在戰爭年代是普通百姓鯉躍龍門的捷徑,可如今六國一滅天下一統,要想立軍功,要麽去西北打匈奴,要麽去東南征百越,都是九死一生,王軒這樣的文弱書生恐怕有去無回。
第三條路就是推舉,發展到後來成為了舉孝廉。地方百姓都說你人好,向官府舉薦,審查合格就能混個吏當當,慢慢往上爬。
推舉聽著不錯,實際還是有錢人的遊戲。你能不能被推舉靠的是在地方的聲望,而聲望一靠出身二靠錢。你是名門望族,被推舉機會就多。你要是家財萬貫,平日裡樂善好施,名聲肯定好,也有機會往公務員隊伍中混。
王軒不是官宦子弟,家中清貧兜比臉乾淨,推舉根本輪不到他。
最後一條道就是考試了,秦代還沒有四書五經的說法,更不會考八股文章。國考的內容是秦律,你要是把國家的法律條文背得滾瓜爛熟還能自如運用,那就有希望考上。
說的簡單,但秦代國考難度其實比以後科舉還要高。首先是秦律相當複雜,事無巨細條款甚多,而且當時還沒發明紙,法律條文都寫在絲帛或者竹簡上,你把這些複習資料買齊了需要不少錢。
其次,國考錄取率奇低。明清國考,你若是中了進士,就有機會進入翰林院這樣的中央機構,但在秦朝,內廷錄用官吏名額極少,甚至出現一年僅錄一人的情況,其他上榜的考生隻能去地方工作。
再次,秦朝國考有資格限制,必須是文法學校的學生,而能夠進入這種學校的孩子,大多數是文法官吏的子弟。當然,這個資格並非死規定,你要是肯花些錢,也能弄到文法學院的學籍。
像王軒這樣的窮書生,百無一用,想要出人頭地隻能靠考試走仕途,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除此別無他路。
考試就要用錢,林豔楠年紀雖小卻能持家,知道隻憑幾畝薄田填飽肚子都困難,更別提買書求學了,她又心疼丈夫身子弱,寧可自己辛苦一些,也舍不得他去幹活。
聽林豔楠這麽一說,王軒很是內疚,臉色黯淡了許多。林豔楠是冰雪聰明的女孩子,見丈夫陰著臉不說話,連忙安慰道:“相公是讀書人,奴家還要仰仗相公呢。記得爹爹曾請人給相公看過相,那老先生說貴人之氣雲蒸霞蔚,相公必是要高發的,等那時候隻怕你嫌棄我粗俗呢。”
林豔楠這話就是應景之語,王軒卻信以為真,安下心來讀書。林豔楠去呂府乾活,呂老爺知道她父親過世四壁如洗,先支了三個月工錢,雖說是支,每月錢還是照給。呂婉柔嘴上刻薄,心底還是好的,給了林豔楠不少賞賜。
林豔楠拿了錢,先把蘇林等人的帳還上,置辦了一些米面肉菜,又做了兩身過冬的棉袍給王軒,自己仍穿打補丁的舊衣。
秦朝宵禁嚴格,老百姓沒有夜生活,早睡早起每日隻吃兩餐。林豔楠早上將飯菜弄好熱在灶上,等午後收了工,趕回家做晚餐,還要忙自家的地。王軒幾次想要幫忙,都被林豔楠攔住。
“相公是讀書人,怎能乾這些粗活,這要是傳出去,大家都要笑話我的。”
王軒隻好放棄乾家務的念頭,一心撲在那些書簡上,起初看這些繁體古文還有些不適應,日子久了倒還讀出一些意思,很多都是以前課本上沒見過的。對於應試教育培養出來的文科大學生,背書從來不是問題,要是還能體會點樂趣,就更得心應手了。
日子就這樣流水似的過了兩個月,已是天寒地凍涼風飛雪。這一日,王軒正在屋內背書,忽聽有人撞門,他以為是林豔楠回來了,興匆匆的去開門,卻見一位陌生的女子站在房外。女子起初低著頭,看到有人出來才抬臉一望,王軒頓時有目眩之感。
只見她年齡與林豔楠相仿,肌膚勝雪眉目如畫,身姿婀娜,實乃王軒生平未見的絕色。與淳樸的林豔楠相比,這少女更顯嬌豔姿媚,容色絕麗,不可逼視。身穿白色衣裙,外套粉紅色的棉披風,在雪光的映襯下更是美若朝霞。
正值寒冬,少女卻是面色紅潤,額頭竟浸出汗珠,看似一路跑來的,還有些氣喘。見到王軒,少女神色焦急說道:“這位先生快救救我,有歹人追我!”
王軒向少女身後一望,並未見人,但細細一聽,似有吱吱的踏雪聲,看來追趕之人在不遠處。王軒也沒多想,閃身讓少女進屋內躲藏,他自己拿了一副書簡妝模作樣的背誦。
不一會,兩位仆人裝扮的男子一路慢跑趕了過來,見王軒像個讀書人,倒也不敢魯莽,施禮問道:“先生,可見穿紅袍的小姐過去了?”
王軒心砰砰亂跳,表面卻不露聲色,用手一指道:“向那邊跑去了。”說罷,也不看人,繼續捧著書簡做刻苦攻讀裝。
追人的男子見王軒書呆子氣十足,料想他不會說謊,說了聲謝便朝王軒指的方向趕了過去。
待兩人走遠了,王軒才松了口氣,想著那少女在這荒郊野外險遭惡人欺負,心裡醞釀了幾句安慰的話,可他進屋一瞧,女孩子毫不緊張,很隨意的在翻看桌子上的書簡。看王軒進來,眼光灑向別處問道:“你這是要讀書應考?”
少女神色不屑,王軒心中有些不悅,以漫不經心的口氣答道:“隻是隨便看看而已。”
少女瞥了王軒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書生就是虛偽做作,讀書應考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榮華富貴誰都想要,何必裝什麽清高呢?”
這話聽得王軒火氣直冒,卻也一時間無言以對。少女踱著步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歎氣道:“你這地方也太寒酸了,亂七八糟的怎麽住人哪,你家娘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王軒的家確實簡陋,但林豔楠每日都辛勤打掃,屋裡屋外都是井井有條,哪裡亂七八糟了?王軒這段日子與林豔楠相處,愈發覺得這個小姑娘難能可貴,聽到有人說她的不是,不免脾氣暴了起來。
“姑娘,寒舍容不下你這貴客,那兩人已經走遠了,請便吧。”
王軒滿臉怒氣的下了逐客令,少女倒並不惱,正眼瞧了一下微微笑道:“你這是要趕我走了,想必是我剛才說了你娘子幾句,惹的你不痛快了。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疼媳婦的男人,這可不多見。既然你讓我走,我也不留了,但搭救之恩還是要謝的。”
少女說完,從裡懷拿出一個香囊擺在桌上。王軒不免一愣,這香囊是女孩子的隨身之物,多為戀人之間定情所用,少女與他萍水相逢,話又不投機,卻送出香囊,這是什麽意思?
少女看到王軒怔怔的表情,不禁莞爾一笑道:“你可別自作多情,我身上沒帶財物,這香囊就當個信物。我會派人來送謝禮,你到時候把它交還了就行。”
也沒等王軒答話,少女便推門而出,步履輕盈很快便融入茫茫大雪之中。王軒呆立在門口遠眺,只見青山松柏雪花曼舞,一抹粉紅隨風飄揚,心中不免感到這少女雖說言語多有冒犯,卻也有一股令人心癢骨軟的氣韻。
林豔楠正往家趕,呂府今天設宴邀縣衙的官員,吃喝玩樂熱鬧非凡。呂老爺高興,賞了下人酒席,林豔楠舍不得吃,拿食盒盛了菜給王軒帶了回來。
走到自己的院子外,林豔楠一眼望見王軒在門口神魂飄蕩的望向遠處,心中不免有些納悶。走近了叫了幾聲,王軒才緩過神來。見是林豔楠回來了,竟有幾分慌張。
林豔楠雖然年紀小,但女人有天生的直覺,很敏銳的察覺到氣氛不對,踏入屋內撲鼻而來一股幽香,桌子上明晃晃擺了一個香囊。
此情此景,林豔楠心裡一沉,相公身子已經好了,卻仍未與她行房事,難道是嫌她模樣不夠標志,在家外有了相好的女人,趁著她去呂府做工,來家中幽會?
王軒見林豔楠回家卻不說話,眼睛直直的雙眉緊蹙,起初還有些納悶,順著林豔楠的目光看到那個香囊,這才明白過來,連忙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遍。怕林豔楠誤會,越說越急,到最後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林豔楠原本是想問卻不敢問,男尊女卑,即便王軒有了外室,也不是她能管的,否則就會落個善妒的名聲,丈夫一紙休書就能把她趕走。沒料到王軒竟然如此緊張的向她解釋,之前的猜疑煙消雲散,倒是覺得自己實在小氣。
林豔楠將食盒放下,笑盈盈的挽著王軒的胳膊道:“相公救人於危難是好事,不必和奴家說了。相公餓了吧,快用吧。”
王軒大快朵頤,林豔楠卻把心思放在那個香囊上。雖說她對丈夫已無猜忌,但有女子將這東西留在家中,多少還是有些好奇。
林豔楠會織補這些手工活,一眼就看出這香囊是用上等絨布製成,不是一般的小家小戶用得起的。將香囊拿起,一股清香湧來,可見香料也不一般,絕非普通的香粉。
林豔楠仔細瞧瞧,香囊內有一個小玉墜,拿到眼前一看,是一塊玉雕成的“柔”字。林豔楠心裡一震,這不是呂家大小姐的東西嗎?她隨身穿戴的都有“柔”字作為印證,香囊也是如此。
聽林豔楠這麽一說,王軒也是恍然大悟,說道:“還真像娘子講的那樣,這呂小姐實在狂傲,仗著自己有錢有勢,不把別人放在眼裡,著實討厭。”
王軒這話加了不少“調料”, 就是想順著林豔楠說,讓自己娘子開心。林豔楠雖然知道呂婉柔隻是嘴狠心軟,但聽自己相公這麽說,心裡還是很受用,但嘴上又不便講,隻是笑道:“人家是大家閨秀,模樣又俏麗無比,連縣令大人見了都魂不守舍,在相公這裡卻被說的一文不值。”
王軒早已想好應對的話,回應道:“任他嬌美無匹,在我眼中也不及某人呀。”
林豔楠畢竟是個小女孩,還不太會繞彎子,一雙大眼烏溜溜的閃動問道:“相公還見過比呂家大小姐更美的女子?”
王軒哈哈大笑,拉過林豔楠的手溫柔道:“遠在天近在眼前呀!”
轉過天去,林豔楠照常去呂府乾活,王軒家中讀書。雪過天晴豔陽高照,王軒背書勞累了,走到屋外放松一會,忽然聽到有人喊:“王軒!王軒!”
王軒聽聲音是鄰居顧大娘,這位老婆婆隨丈夫姓,有一手做衣服的好手藝,經常給縣裡的有錢人家做活,心地善良知道林豔楠日子過得緊,經常勻一些活給她。顧大娘總到呂家大宅走動,林豔楠若是有什麽話,都通過她轉給王軒。
這顧大娘平日就是個火爆性子,說話辦事疾風驟雨的,如此大聲喊人,王軒也不意外,忙笑著迎了過去:“大娘,我在這呢,有什麽要緊事?看把您急的。
顧大娘見王軒在家,一把扯了過來:“王軒,快隨我去呂家,你家娘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