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叫門,王軒是相當不爽。若是問“王軒在嗎”也就罷了,這廝竟公然找林豔楠,根本就是眼中沒他這個人。
王軒不等林豔楠答話,起身推門出去。屋外是一個不大的院子,堆放了些柴草,只見兩位身材魁梧的大漢站在院內。王軒抬眼望去,在這兩人身後是一位身穿青綠袍的老年男子。
秦朝時期有規定,老百姓隻能穿白袍或本色麻布,此人敢用雜彩之衣,是有爵位的象征,身份不一般。
這位綠袍男子年紀可不小,胡須花白至少也有六十多歲。王軒心中不免冷笑,這想必就是蘇林了,半截入土之人著妙齡少女,也不問問自己還“行不行”。
兵法有雲:“敵人喘息未定,當以迎頭痛擊。”王軒搶先高聲道:“蘇老爺,我在家,有事找我商量便罷,女人家不便見客。”
蘇林是赴宴歸來,並不知王軒已醒,原本想找林豔楠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沒料到竟碰見了王軒,尷尬的乾咳了兩聲道:“知你病重,我今天特來看望。”
蘇林說罷就要往屋裡走,王軒一臉不悅的攔在門口:“謝老爺好意,我已無大礙。這天色已晚,請老爺早些回去休息吧。”
美女未果已令蘇林很是鬱悶,這又被王軒擋在屋外,面子上過不去。這王軒以前甚是懦弱,身子虛說話也是軟弱無力的,今天這是吃了什麽藥,竟然陽剛了許多。
蘇林面色一沉道:“既然你好了,有些事就要說一說了。你欠的錢何時能還上?”
一提錢,王軒的氣勢頓時少了幾成,但又不願折了面子,隻得應付道:“欠帳還錢天經地義,隻是請老爺再寬限幾天。”
蘇林初見林豔楠便被迷住,日夜盼著能將這嬌豔欲滴的小姑娘壓在身下歡樂一番,卻被王軒搶先娶了過去
這次得知王軒病重,蘇林著實高興,就等著王軒一命嗚呼,熟料他命大竟活了過來。蘇林知道林豔楠就在屋內,有意當著小美人的面羞辱一番王軒。
“還錢?你拿什麽還?一個大男人手無縛雞之力,全靠自己媳婦養著,算是什麽東西!林老頭也是瞎了眼,將女兒嫁給了你吃苦受累。你若是還有點骨氣和良心,就一紙休書讓豔楠改嫁個好人家,別耽誤了人家。”
蘇林這番話甚是惡毒,句句戳男人的死穴,王軒氣得臉色通紅。林豔楠在屋裡聽了,知道丈夫受不住這樣的侮辱,急忙跑了出來,向蘇林施禮道:“老爺,我家相公大病初愈,待再好一些,我們便去做工盡快將錢還上。”
蘇林就是為林豔楠而來,見她出來,面部表情立即由陰轉晴,色眯眯的答道:“豔楠,那些小錢不足掛齒,隻要你說話,需要多少我給多少。我隻是看你太辛苦,嫁了這麽一個軟塌塌的男人。”
蘇林平日見林豔楠隻是說些胡話而已,今天他吃了酒,膽子壯了許多,說著說著伸手托向林豔楠的下顎。
王軒火冒三丈,一把抓住蘇林的手腕,用力往下一甩,怒斥道:“這光天化日之下,有夫之婦,你還要不要臉!”
蘇林酒勁正足欲火焚身,也顧不得什麽名譽地位禮義廉恥了,呼喊身邊的兩位壯漢上前將王軒按住。王軒是文弱書生,想要掙脫卻是動彈不得。
見王軒的窘態,蘇林心中甚是得意,色欲大發上去就將林豔楠向屋裡推。
王軒大喊“住手”,心中卻已絕望。林豔楠是個嬌小的女孩,怎能抵擋蘇林的強暴,隻恨自己身體太差,竟隻能眼看著妻子遭人玷汙。
就在王軒悲憤欲絕之時,隻聽“啊”的一聲慘叫。王軒一看頓時大吃一驚,但見林豔楠杏眼圓翻將蘇林的手腕一扭,把人給擰了過來,摁住蘇林的肩膀向下一用力,這位大老爺的右胳膊就給卸下,疼得他倒地打滾。
蘇林的兩位手下見狀,連忙松開了王軒,向林豔楠撲了過去。林豔楠秀眉一挑,左腳尖點地騰空而起,右腿在空中一掃,正中其中一人的面門,力道之大直接將那壯漢踢飛出去。
林豔楠身子落地,順勢一個側踢送出,將另一個掀翻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連續打倒三人,看的王軒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有想到看似弱不禁風的林豔楠竟有這樣功夫。
情急之下,林豔楠出招並未控制力道,蘇林和兩位手下傷筋動骨不止。林豔楠也顧不得那麽多,急切的跑到王軒身邊,詢問丈夫是否被傷到了。
蘇林在當地也是一霸,何時吃過這樣的虧,趴在地上咬牙切齒道:“林豔楠,你這小賤人和王軒欠帳不還,還動手打人,我要去縣衙告你們!”
林豔楠平時待人客氣,今天隻是因為見了丈夫被羞辱,蘇林又動手動腳才惱了。若是蘇林隻是叫疼,林豔楠還會有幾分自責出手太狠。可這蘇林大放髒話,林豔楠自是不饒,腳尖一挑將砍柴的斧子送到手中道:“蘇老爺,欠你的錢我們自當歸還,還望老爺不要再鬧。要知道,我哥哥能做出的事情,我也可以!”
林豔楠說罷,將手中斧子平推出去,正中五十步之外一棵大樹,斧子深深的切入樹身,手法之準力量之大,令蘇林等人瞠目結舌,再不敢多言相互攙扶著起來,想要罵又怕挨打,隻得嘴裡嘟嘟囔囔狼狽而逃。
見蘇林遠去,林豔楠才松了口氣,又恢復到甜美小婦人的模樣,扶著王軒進屋休息。
王軒驚魂未定,連喝了幾口茶才緩過來,以崇拜的眼神問道:“豔楠,你會武功?”
在秦代,女子使槍弄棒並不是什麽體面的事情,畢竟那不是流行女漢子的時代。被王軒這樣一問,林豔楠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爹爹和哥哥教我防身的,剛才事情緊急,不得以才……,就是一些簡單的小套路,也稱不上功夫啦。”
王軒看著林豔楠,忽然覺得自己根本並不了解她,所謂的夫妻關系隻是一個遮掩,將它拿掉,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男女。林豔楠對他的愛是出自妻子這個角色的本份,而他對林豔楠的情感,更多是來自窈窕淑女君其好逑的本能。
真正的夫妻,是總有一人視你如命的相濡以沫,而不是被身份約束的機械言行,或者征服帶來的快感。
他和林豔楠現在還不是。
林豔楠並不想將自己的家事講給王軒聽,不是她有意隱瞞,而是怕說出來觸動傷心事,但既然王軒問到這裡,林豔楠覺得不說似乎是對丈夫不夠坦白,於是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林豔楠祖籍在淮陰,父親是楚國戰將,在楚國滅亡後逃避秦國的追捕,舉家搬到沛縣居住。父親棄武從農,不再問世事,但又覺得一身好武藝若沒個傳人實在可惜,便教子女習武。
長兄若父,哥哥對林豔楠十分好,隻是他性子太暴躁,仗著有武藝在身,平日裡好打抱不平,結果誤傷了人命隻得逃亡。父親又急又惱患上急症臥床不起,林豔楠悉心照料但無濟於事。
母親早已亡故,哥哥生死未卜,父親撒手人寰。在王軒醒來之前,林豔楠就是這樣孤獨的面對風雨。每當想起,總是不免潸然淚下。
看到林豔楠淚眼朦朧,王軒也不免心酸,他拉起林豔楠的手柔聲說道:“我們是夫妻,日後有什麽事情都不要壓在心裡,告訴相公,讓相公幫你分擔。”
這幾句話放在現代稀松平常,但在秦漢可不得了,那是“鮑永以妻於母前叱狗即去之”的時代,男子對自家老婆如此溫和並不多見。林豔楠頓時幸福的一塌糊塗,握著王軒的手,頭輕輕的枕在他的肩上,前所未有的踏實。
林豔楠太累了,一股困意襲來,搭在王軒的身上睡著了。王軒心中蕩漾起甜蜜,他一動不動生怕弄醒了林豔楠,直起腰板讓她躺的更舒服一些。
王軒原本打算等林豔楠睡熟了,就把她抱到床上,讓她好好睡一覺。熟料等了沒多久,林豔楠忽然被電擊般醒了過來,很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哎呀,我怎麽睡著了。這麽晚了,相公還沒吃東西呢,我得趕緊去弄。”
林豔楠如同輕快的小兔子,王軒想攔都攔不住。王家的灶台搭在屋外,就是一小間茅草屋支起一口鍋,幾塊磚壘了一個切菜用的小台子,上面擺放著一些鍋碗瓢盆,都是舊東西,但被林豔楠刷的亮晶晶的很是乾淨。
半碗茶的功夫都不到,林豔楠就把飯菜端了進來。說是飯菜,不過是一張餅、一碗飄著幾根菜葉肉絲的湯和一碟鹹菜而已。
王軒不免心頭一緊,問道:“就吃這個?”
林豔楠紅著臉答道:“對不住相公了,最近家裡沒買米肉菜蔬,我明天就去弄。”
王軒望著林豔楠滿是酸楚,這小女孩在丈夫病重時恐怕都沒吃幾頓飽飯,錢都省下拿去看大夫了。
看著這飯菜,王軒忽然覺得不對勁。“豔楠,你的碗筷呢?”
林豔楠一愣,隨即低頭道:“我不餓,相公快吃吧,別涼了。”
王軒眉頭一皺,站起身便奔灶台走去,掀開鍋一看,只剩下一些連菜葉都不見的冷湯和幾塊鹹菜。
此情此景,王軒心頭如刀剜一般。林豔楠怕丈夫著涼,拿著袍子跟在後面,此時也不知道怎麽說,隻好怔怔的站在門口。
王軒俯身拿起一個碗,拉著林豔楠的手回到了屋裡,將餅和湯一分為二,以一家之主的嚴肅語氣命令道:“豔楠,你坐下,把這些吃了!”
林豔楠還從未見過自己的丈夫動怒,怯生生的說道:“相公身子還沒好,應該多吃點,我……”
“豔楠!”王軒打斷道,“你我是夫妻,應該同甘共苦,你隻吃那麽一點,相公怎麽能吃得下?都是相公不好,讓你受苦了。”
王軒的話句句觸碰到林豔楠的淚點,小姑娘眼圈紅紅的,剛想開口說話,王軒已經夾起肉絲喂到她的嘴裡。
“豔楠,別說了,相公懂你的心思。先把飯吃了,然後我們再聊。”
林豔楠咬著嘴唇,嘴角揚起了甜美的笑意。
一間草屋,一盞燭光,半張餅,半碗湯,這是林豔楠關於幸福最美好的記憶,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