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七個首領和幾個卡雷利亞人準備將那個該死的斯拉夫使節和他的護衛一齊砍成碎片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都住手!”
這個雖然虛弱,但仍舊充滿了威嚴,而且聽起來非常熟悉的聲音讓整個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卡雷利亞人和斯拉夫人同時看向門口。
在兩個健壯婦人的扶持下,被厚厚毛皮包裹著的洛基滿面泛紅,拄著被當作拐棍的寶劍,怒氣衝衝的站在門口。
首領們安靜下來之後,洛基就是一連串猛烈的咳嗽。
當不住的竭盡全力的從胸膛裡將氣息向外噴的老人終於把一口濃痰吐出來之後,旁邊的健婦連忙用布片擦去他嘴角的涎水。
“爹……你……”
“閉嘴!”不等兒子說完,洛基便猛一瞪眼,嘶啞著打斷了兒子的話。
之後,盡管體虛病重,老人仍舊用惡狼般的眼神在所有七個首領和一群戰士的臉上掃過——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心虛的低下頭,之後將武器收了起來。
“你們出息了?在大廳裡謀害使節?嗯?”說著,洛基又猛烈的咳嗽起來。
“羅斯人也……”
“我知道他們要什麽!”不等委屈的戰士首領說完,洛基已經再次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辯解,“我也知道你們想做什麽!”
這下,再沒人辯解了。
雖然分屬不同的部族,但洛基老頭子無論年輕時,還是上了歲數,都是卡雷利亞人裡數一數二的,等到和他同輩的老人都死差不多了,他就成了最德高望重的。
而這一次,無論是定下計劃引來克文蘭人,還是脫掉皮袍幾乎是赤身跑回來告警,這些做法又使他添了不少威名——盡管眼下老人家能不能挺過這場大病還不好說,但沒有人敢和一個只剩下半條命還在為卡雷利亞人未來操心的老人頂嘴到是真的。
之後,咳嗽了一陣,又吐出一大口濃痰的洛基才轉向雅諾羅夫斯基,直勾勾的看著對方:“小孩子不懂事,見笑了。”
盡管洛基話說得客氣,但看向雅諾羅夫斯基的眼神卻沒有半點閃爍退縮,反倒讓斯拉夫人緊張起來。
就算雅諾羅夫斯基是瞎子,也看得出來,這群卡雷利亞人裡能做主的就算不是這個重病長者,也肯定有他一個——而自己如果還想活著離開,至少絕對不能得罪他:“您說笑了。咱們北地漢子,脾氣火爆那是常有的。”
老人點了下頭,又咳嗽起來。
看到老人這樣,即便是存心來行騙,而且基本已經完成任務的斯拉夫人也心存不忍:“要不您先坐下歇歇?”
一邊搖著頭,老人一邊用力的咳著,似乎要把自己胸腹間那點東西都咳出來。
又吐掉一長條粘液後,洛基才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慢慢的呼吸起來。
等調順了呼吸,老人點了點頭:“那麽,大公的要求,元帥的要求,以及你們的行動,我們已經都知道了——使者還有什麽事嗎?”
在卡努特的計劃裡,將這三個要求都傳遞到,事情就算成功了——得知羅斯國的大軍即將到來之後,卡雷利亞人就算再蠢也不會在此之前和克文蘭人死拚;而誤以為基輔大公想要吞並卡雷利亞之後,卡雷利亞人和羅斯人合作的可能也不大了。
然而,雅諾羅夫斯基卻深知做戲做全套的道理,仍舊保持著謙遜和藹的微笑,就好像之前那個傲慢和盛氣凌人的使節只是卡雷利亞諸首領們的幻覺似的:“我這次來,並沒有別的事情了——不過,後兩件事,您的答覆是什麽,我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洛基又咳嗽了一陣,用手一指七個首領:“您也看到了——咱們卡雷利亞人,加上屈米人,雖是一家,也是七支,遇到事情共同進退,卻終歸得商量出個章程。”
“你所提的兩件事,都是大事,不止七支,各支各家,也得商量明白了,免得到時候變卦,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
停了話頭,洛基一臉慈祥的微笑看著雅諾羅夫斯基:“要不,你現在這邊住下,等我們商議出結果了,告訴您,你再回去交差?”
聽了這話,盡管是敵方,雅諾羅夫斯基卻幾乎忍不住要叫好——這老頭不過在門口聽了我的三個條件,又是重病在身,但轉眼間竟就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做出了應對!
克文蘭人勞師遠征,不耐久戰。斯拉夫人雖然軍勢強盛物資豐厚,卻也是遠道而來。只有卡雷利亞人本就在自家地盤上,經得起消耗。
對於羅斯人“稱臣納貢”的要求,卡雷利亞人即不接受,也不拒絕,隻先拖著——斯拉夫人沒有斷絕“威逼卡雷利亞人臣服”的念頭之前,應該不會全力攻打,而卡雷利亞人則可以贏得一定時間,尋找機會。
最絕的是,老頭子居然一副商量的口氣說“要不你先住著,等我們商量出結果你再回去報信”!
開玩笑!你家七個首領都要拔劍砍人了,真要在這邊住下,說不定哪天小命就沒了,甭管雅諾羅夫斯基是不是真的使節,都不可能同意這個提議。
然後,等回到元帥那邊,就只能跟元帥說“他們商量著呢,我怕您等急了,就先回來了。”
這麽想著,雅諾羅夫斯基也一臉和善的微笑:“那您和諸位首領就先商量著,我回去給元帥報個信?”
洛基裝模作樣的想了想,之後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那也好——回去後請代我向元帥問好,祝大公身體安康。”
“我一定帶到。”雅諾羅夫斯基微笑著鞠躬點頭表示知道了。
然後,洛基又咳嗽起來:“那麽,就一切拜托了——路上當心,別迷路了。”
雅諾羅夫斯基笑著點頭,之後在四名衛士的護衛下離開。
“爹!”等到斯拉夫人離開之後,洛基的兒子忍不住又開口了。
“你們,帶幾個機靈的,偷偷跟上這些人,看看他們到底去哪了。”完全不理自己ide兒子,洛基對門口的幾個衛兵吩咐了一句。
等到衛兵離開之後,老人才讓健婦扶著自己在主位上坐下。
看到老人坐下,幾個首領都忍不住緊張起來——平時,到了這個時候,老人就該發怒了,而老人的怒氣總是很可怕。
然而,這一次,洛基只是無奈的長歎一口氣,一臉疲憊的看著幾個首領:“你們也都是當爹的人了,脖子上的東西難道只是拿來吃肉喝酒的?”
整個大廳裡靜悄悄的,一乾首領都默默的低著頭,沒人答話。
說起來,這到也怪不得這些首領。
卡雷利亞老一輩人裡,不乏狡智百出之輩,勾心鬥角比拚智謀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不幸的是,這也造成了年輕一代好勇鬥狠,懶得多想的毛病——反正設置和識破計謀自有父輩操心,自己隻管操家夥玩命就好了。
可眼下,老一輩不是沙場捐軀,就是老死病榻,已經所剩不多——這時候,卡雷利亞人壯年一代“弱智”的毛病就暴露出來了——如果不是洛基和另外兩位長者坐鎮,前幾年的時候卡雷利亞人就可能被博騰人擊敗,而不是打得博騰人幾年不敢進入卡雷利亞地方。
不幸的是,就在三年前,卡雷利亞人遠征克文蘭那一陣,另外兩位長者也在陣上送了命,就只剩下了洛基一人。
正是因為如此,洛基深知自己一死,卡雷利亞壯年一代難以支撐,才想著在自己還能動彈的時候徹底解決老對手,增強卡雷利亞人的實力,以便讓兒子這一代有足夠的資本,可以撐到孫兒長大的時候。
想到自己的孫子,洛基禁不住露出了笑容——雖然兒子不用腦,但孫子卻是個聰明伶俐的,且身材健碩動作敏捷,若是能夠長大成年,必然又是一代英傑。
看到老人先是歎息,又是微笑,首領們都不知道老人又在想什麽,卻也不敢自找沒趣去問,便隻好傻乎乎的站著,一聲不吭。
“你們緊守營寨,不得妄動,等我的話。”沉思了一陣,老人搖了搖頭——就算暫且用言語拖住斯拉夫人,可終歸不能長久,卡雷利亞人早晚還要對上那個南方大國。
若是往日裡,幾個老對頭還在,大家夥一齊動動腦子,出出主意,早晚和羅斯人周旋,非得教羅斯人知道北地不好惹,不敢再打向北的主意不可。
可現在,老對頭們喪命的喪命,歸西的歸西,只剩下他一個老頭子勢單力薄,還丟了半條命,能不能挨過這幾天還得看神靈的意思,遇到這等大事,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這麽想著,洛基突然一愣——如果說“商量的人”只是指“足夠聰明而且肯用腦子的人”的話,他的孫子不就是一個嗎?
想明白了這一點,老人突然露出了笑容。
在突然的咳嗽了一陣之後,洛基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讓兩個健婦扶住自己:“走,去看看我的寶貝孫子。”
說完,老人就在兩人的扶持下向大廳外走去,留下七個茫然而驚愕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