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特料定了德國人必然沒有一萬,這是真的。但德國人也遠沒有他所想的那麽少。五十條船,兩千多人,對於一座小島而言已經是足以致命的威脅。
在哥特蘭島西海岸,靠近維斯比城的海面上,兩支艦隊正展開激烈的交戰。
原本,在聽聞德國人要來的消息之後,維斯比城裡的人們就召集了島上各廳的代表,商議撤退的事情——主力部隊不是被帶去不列顛,就是聚集在日德蘭,僅憑島上留守這些人,實在難以抵擋上萬大軍。
然而,城裡的商人們大大低估了莊園主們的膽氣和脾氣——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和咆哮,最終,哥特蘭人決定“老子們哪兒也不去,要是德國佬敢來,就跟他們死過。”
面對整個哥特蘭島的決定,雖然維斯比人覺得完全是胡鬧,卻也只能同意,並且和莊戶人一起磨礪武器,整頓盔甲,修補船隻,與哥特蘭島共存亡。
不過,城裡人的腦子好歹沒有完全壞掉——在積極備戰的同時,商人們偷偷的派人乘坐快船連夜趕往烏普薩拉報信求援。
之所以要連夜、偷偷,是因為老安德烈的存在——在廳上,幾個代表提出要立即求援,卻被老安德烈罵了個狗血淋頭——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的揮拳頭秀肌肉,表示“老子還沒老到不能動彈,要靠女婿家的勢力來保護的地步”。
這樣的做派讓一乾人欲哭無淚——那不光是你女婿家,也是我們的國王好吧!
但是,老安德烈的意見並非只是他自己的意見——在二十個廳裡,足有十二個廳的老爺子支持他。
結果,“不向烏普薩拉求援,自己搞定”也成了哥特蘭島全體人的決議。
所有的婦孺都被聚集到了維斯比城裡。牲畜也在做了各家的記錄之後被藏進城裡。莊園武器庫裡的各式盔甲武器全部被拿出來,下發到每一個男子手中。女人們不眠不休的修補頭盔、皮夾和盾牌,製作標槍和箭矢;男人們則打磨刀劍戰斧,砍伐樹木修補加固船隻,檢查船帆和船槳。
即便如此,整個同仇敵愾的哥特蘭島也隻聚集了二十條船,八百來人的軍隊——毫無疑問,這是一場絕對沒有勝算的戰爭。
當德國人的艦隊出現在視野中時,發現敵人也只有五十條船的哥特蘭人大感輕松——本來他們還以為會來個兩三百條船呢。
以一乾須發盡白,鬥志昂揚的老爺子為首,哥特蘭艦隊展開隊形,毫不遲疑的朝著德國艦隊就殺了過去。若是不知情的,倒要以為哥特蘭人才是兵力優勢一方。
船隻一靠近,老爺子們便毫不遲疑的咆哮著衝上了德國人的船隻,把那些本來準備跳幫奪船的德國人也嚇了一跳。
不過,德國人終究兵力佔優,雖然遭到計劃外的襲擊而有些慌亂,卻還是立即展開隊形,沉著應戰,從兩翼對哥特蘭艦隊展開包抄。
這時候,海爾嘉率領的烏普薩拉艦隊趕到。
因為卡努特從瑞典地方抽走了一千名戰士,此時海爾嘉所率領的戰士就只有少數是戰士大營裡受過訓練的老兵,剩下的都是來自各地莊園上的莊戶人。
這些人裝備雜亂,武技也參差不齊,但勝在人數眾多——眼見得戰鬥已經開始,海爾嘉便呐喊一聲,帶著艦隊從側面直接衝向德國人,和敵人廝殺在一起。
卡努特靠近這片海域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大混戰的場面。
因為烏普薩拉附近的青壯基本已經被調走,卡努特便隻帶了自己的禦前武士和貼身兄弟們,架了兩條船前來。
不過,半路上,卡努特正迎面遇上來自芬蘭的艦隊——這支艦隊也有二十四條船,近千名出自戰士大營的戰士。
看到已經開戰,卡努特便大步踏上了龍首:“撞過去!”
聽到這話,戰士們便齊齊喊起號子,劃動船槳,讓龍首艦如出水惡龍般朝著德國人的船隻直撲過去。
猙獰的龍首狠狠的將德國人的船舷變成無數碎屑的同時,卡努特已經騰空躍起。
落地的同時卡努特就地翻滾,抽出寶劍,貼著甲板便揮劍攻了過去。
因為擔心妻子,卡努特這次攜帶的不是寶劍和圓盾,而是兩柄寶劍。
面對德國人的槍矛,卡努特不閃不避,仗著身上的堅甲直接衝過去,一劍斷槍,一劍奪命。而緊接著,那些禦前武士也紛紛跳上敵船,緊跟著卡努特的步伐,保護他不被敵人圍攻,赫爾默德更是連連怒吼,一手高舉盾牌擋住頭頂,一手揮舞短柄斧對準敵人的膝蓋連連猛砍,殺得德國人叫苦不迭。
在開始的時候,哥特蘭人是比德國人少的。等到海爾嘉加入戰鬥時,雙方的兵力就將要持平。而卡努特和芬蘭艦隊的加入,則徹底將德國人打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最終,德國人開始跳船、逃離,並被北地人毫不留情的追上,殺死或者俘虜。
戰鬥結束的同時,卡努特便跳過一艘又一艘的戰艦,終於在一條德國人的船上找到了安德烈老爺子。
“醫師!讓醫師過來!”在看到安德烈的瞬間,卡努特便立即吼了起來。
“閉嘴吧小子。”盡管臉色慘白,老安德烈的嗓門卻絲毫不小。
滿不在乎的松開左手,老人看了一眼自己肚子上流出來、斷成幾截的腸子,一屁股坐到旁邊的德國人屍體上:“老子不行啦,也是時候了……”
“爸!”不等卡努特說什麽,海爾嘉風也似的從旁邊衝過來,猛地跪在安德烈身邊,“爸……”
“閉嘴!哭什麽!”見到女兒,老爺子便眼睛一瞪,大聲呵斥起來。
之後,安德烈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肩:“傻丫頭,神靈眷顧,給了我格外的恩典,我這輩子再沒什麽可要求的了——你該高興才對。”
誠然,如老安德烈所說,他這輩子是再沒什麽可要求的了。
年輕時候,老安德烈跟著人出海,憑著兩膀子力氣和一柄寶劍,殺出了赫赫威名,贏取了大筆銀錢。
歲數大一些,他回到家裡,置辦了產業,迎娶**,生養兒女,照料田地畜群,在整個哥特蘭也稱得上家境殷實、德高望重。
到老了,一雙兒女也有出息,兒子做了一地官長,女兒也嫁了個國王,又生下子女,使老安德烈也算是兒孫滿堂。
到如今,在德國和北地王國之間的第一場激烈大戰裡,他衝鋒在前,悍勇無匹,手刃十幾名仇敵,最後重傷不治,一命嗚呼——象這樣戰死的英靈,自然會被瓦爾基裡們接入奧丁的神殿,享受永恆的歡宴。
對一個北地人而言,已經無法再要求更多了。而任何一個他的親屬都會為此感到高興。
但海爾嘉怎麽高興得起來?
那個不苟言笑的倔脾氣老爹,那個動不動就會吹胡子瞪眼大吼大叫的老頭子,那個曾經手把手教自己用劍的老戰士,那個會對著麥田皺眉歎氣的老農夫……
雖然在嫁給卡努特後,她回來和老爹同住的日子不多;雖然她帶著孩子回來的次數也不多;雖然她其實並不是太喜歡那個總板著臉,看這也不對看那也不對的老頭子……
但是,這一切,就要沒有了啊……
飛快的眨著眼,海爾嘉忍著心底裡被撕掉一塊似的痛楚,抿著嘴,用力的點頭,對著父親擠出一個微笑。
這個帶著淚水和鼻涕的笑容讓老安德烈也笑了起來。
之後,老安德烈看向卡努特:“混球,騙走我閨女時,你可沒少做詩——眼下,不要送送我?”
一直在旁邊握著拳,咬著嘴唇,滿臉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似的卡努特聽到這話,便也露出個笑容,之後長出一口氣,仰首抬眼望天。
“寶島初出野少年,
提劍鼓帆戰陣前。
海商無本自有錢,
屠人焚村留殘垣。
偃旗息鼓返家園,
娶妻成家屋與田。
耕牧漁獵成豪富,
鄉鄰敬服庭議員。
有子氣傲天下闖,
生女如父具勇賢。
滿門福蔭無人比,
子孫滿堂有經年。
忽聞一日敵軍至,
老兵提斧戰船舷。
狼奔豕突肝腸斷,
仙女接引神座前……”
卡努特大聲吟詠的時候,老安德烈無力的喘息著,靠在女兒懷裡,看著女婿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像當初卡努特求娶他女兒時所做的詩一樣,這短詩句句都說在他最得意事情上,使他又回想起當初的那些事情——帶著微笑,老人慘白的臉色竟又不可思議的泛起紅暈。
等到卡努特說起自己的死時,老人便也直直的抬眼看天——恍惚中,似乎他真的看到有騎著潔白飛馬的少女騎士,提著圓盾長矛,穿著銀光閃閃的鎧甲從天而降,伸出纖纖玉手將他拉住……
看到父親帶著微笑停止了呼吸,海爾嘉再也忍不住,緊緊地將父親抱在懷裡,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嘴,無聲的抽泣起來。
卡努特似乎全不知道老人已死,仍舊沉穩的將最後一節詠完,才長出一口氣,一臉平靜的對著身邊的人下令:“我們先上岸。”——————————————————————————————這邊寫順手了,於是德血更的就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