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直接衝上淺灘。
卡努特試圖去抱起老安德烈的屍身,海爾嘉立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發出憤怒的低吼,之後站起來,將父親的腸子塞進去,搖晃著抱著父親跳下船。
然而,長途奔襲,奮勇作戰,悲痛欲絕,一落地海爾嘉便重重栽倒在地,將父親的屍身也拋到一邊。
女戰士楞了一下,隨即猛力的將手掌在沙地上捶打得鮮血直流,嚎啕大哭起來。
卡努特一言不發的走過海爾嘉,重新將老安德烈的屍體整頓好,之後擺在沙灘上——在老安德烈身邊,很快就擺過來數十位德高望重的哥特蘭老戰士的屍身。
然後,便有兄弟押解著生擒的德國人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個滿面血汙,穿著精致鎖子甲和紅披風的,一望即是個貴族。
“老大,德國人都在這了。”
“我是……”
看到卡努特,德國貴族忙不迭的開口想要亮明身份,但卡努特一腳便打斷了他的話,讓他抱著肚子蜷縮著倒在地上。
“索爾是格外喜愛我的。這一點,有哈弗斯峽灣的神恩做證。”料理了那個想自報家門的俘虜之後,卡努特突然提高了聲音,喊了這麽一嗓子。
這話來得毫無道理,讓所有人都愣在當場,海爾嘉夜停下動作,莫名的看著卡努特。
“弗雷也是喜愛我的。這一點,有我的妻子兒女可以做證。”
“但奧丁似乎不太喜歡我,因為他從來不曾給過我半點明示。”
“冷落一名神靈是件很危險的事,所以我決定做點事情討他喜歡。”
說完,卡努特劈手奪過身邊一個哥特蘭戰士手中的長矛,猛地彎腰將那個倒在地上的俘虜拎著領子提了起來。
不等那俘虜反抗或求饒,卡努特抓著領子向著地面猛墩使之跪下,抓住他的頭髮向他後頸一壓。
俘虜被扯得整個腦袋都向後仰去,並不自覺的張開嘴的瞬間,北地國王面無表情的反轉矛頭,用力擲下。
銳利的長矛順著俘虜的喉管一路下滑,筆直的突破一切阻礙徑直插在地上。俘虜瞪大眼,被長矛筆直的固定在地上,渾身顫抖著荷荷有聲,揮舞著手臂似乎想抓住些什麽。
但卡努特已經後退一步,舉起右手:“血祭!”
盛宴開始,北地戰士如餓狼般蜂擁而上,揮動刀斧狠狠劈下,沒頭沒臉的將德國人連同他們的盔甲一齊剁成碎塊,而卡努特則挺直身體,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場血腥的祭奠。
這場戰爭的幸存者,最後的一百來明德國俘虜全部在刀斧下變成血腥的祭品之後,北地戰士們才停下手,冷靜下來,之後看向卡努特——接下來他們該幹什麽?
“我們需要一個葬禮——去維斯比給女人和孩子們報個信吧。”
聽到這話,戰士們如夢初醒,紛紛四散離開——報信的報信,整頓船隻的整頓船隻,準備木柴的準備木柴。
而卡努特則徑直走到安德烈的屍體旁,慢慢地伸出手,合上了老人的雙眼。
之後,小心翼翼的,卡努特一點一點的剝掉嶽父身上那破碎的皮夾和皮夾下的細棉布衫,取出隨身的針線包,為嶽父縫合起傷口來。
顯而易見,盡管也知道如何縫合傷口,卡努特並不精於此道。在將腸子理順放好,縫合皮肉時,卡努特不止一次的將針刺進自己的手指。
但北地國王連眼也不眨一下,仍舊板著臉,跪在那裡一下一下的縫合,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這一戰本就艱苦,老安德烈又是衝在最前面的,雖然不曾缺胳膊少腿,可單正面的傷口就有八處之多。而卡努特便面無表情的將這些傷口一一縫合。
在最後一個傷口的末端打了個結,卡努特又面無表情的走到海邊,摘下金盔舀水,拿回到屍體旁,隨手撕下自己的紅袍,蘸著頭盔裡的水擦拭屍體上的血跡。
脖頸、手臂、胸前、腰腹、大腿……
等到將除了頭顱之外的全部血跡都擦拭乾淨時,維斯比城裡的人們也出來了,卡努特便要了一套乾淨的布衫給嶽丈穿好。
看到那些同胞親人的屍體,女人們免不了又是一陣痛苦。
之後,收斂屍體,整頓儀容,又花了些時間。
等到這些結束後,男人們也將修理好的長船抬來,在船上裝滿了浸過油水的木柴,整整齊齊的碼放成一個堆放屍體的平台。
在這場戰鬥中死去的北地戰士被一個接一個的抬上船在木柴堆上擺好。
在他們的身邊則擺放著他們生前所用的傷痕累累的盔甲、盾牌和武器。
除此之外,在每一名戰士雙手交迭的地方,北地人都擺放了一塊血祭奧丁時得到的肉塊——這樣,面對那些前來接引英靈的瓦爾基裡,乃至面對那些英靈殿裡的先輩武士,以至於面對奧丁本人,這些戰士也可以驕傲的宣稱他們是死在一場多麽值得稱道的戰爭中。
將所有的戰士送上船,將船送下水,卡努特第一個將火箭射向載著老安德烈屍體的船支。
之後,那些哥特蘭本地的貴族代表便接連放箭,讓所有七條喪船都在熊熊大火中順著潮流飄遠。
在昂揚的頌歌中送走了英靈,北地戰士們將血祭場留在原地,便紛紛離開。
這個時候,卡努特突然開口:“明天一早,都到維斯比的大廳來吧,我有話說。”
戰士們愣了一下,不知道有什麽話是非要明天才能對他們說的——但既然國王已經下令,他們自然也沒有違背的道理。
看著直挺挺的站在那裡的卡努特,海爾嘉眼裡的哀傷漸漸變成了憂慮。
她從未見過卡努特這樣。
在此之前,卡努特一貫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神色的,就算是憂慮擔心,也很快就會恢復那種嬉笑的姿態——這樣,旁人就禁不住會相信,只要他肯出手,甚至只要他在場,就沒有無法解決的問題。
然而,從自己的父親戰死後,卡努特就表現出了一種她以前從未見過的狀態。
從開始為自己的父親整理遺容起,卡努特就始終崩得緊緊的,如同一張拉滿了的弓,似乎隨時會發出爆響。而他那原本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容的臉也變得毫無表情,眼睛也一眨不眨直直的盯著前面……
就好像……
他並不在這裡……
這樣的想法讓海爾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隨後,海爾嘉上前幾步,摟住了卡努特的胳膊。
“恩?”腳下仍舊毫不停歇的向著老安德烈的莊園走去,卡努特終於算發出了帶了點人類感情的聲音。
“你想幹什麽?”
“報仇。”
這樣冰冷的聲音讓海爾嘉又是一顫:“德國人已經被殺光了。”
“還不夠。”
這完全不對勁!
對北地人而言,仇恨這種東西,實際上和債務是同一性質的——你欠了多少,你就還多少;別人欠了你多少,你就追多少——當然,前提是你的仇人或者你有這個“復仇”的能力。
但是眼下,所有來襲的德國人都已經死了,殺死父親的凶手自然也已經死了,他們和德國人之間的仇就此結清——但卡努特卻說“還不夠”。
幾乎是轉瞬之間,海爾嘉就猜到了卡努特所想的,頓時越發害怕起來:“卡努特……算了吧……別去……”
“這由不得我。”
聽到卡努特仍舊這樣冷冰冰的回答,海爾嘉忍不住叫了出來:“我剛剛失去父親!你還想讓我們的孩子也失去父親!”
這樣的叫嚷頓時讓周圍的人都停下腳步,驚訝的看著這一對——在此之前,陛下和王后從未爭吵過!
海爾嘉的話, 在驚動了周圍人的同時,也讓卡努特的態度軟化下來。
歎了口氣,卡努特停下腳步,輕輕的將妻子摟進懷裡:“明天一早,你就坐船回新城吧,你這次出來,把索菲亞和芙蕾雅都嚇壞了。”
“答應我,別去!”把頭埋在卡努特胸口,海爾嘉死死的摟住了卡努特的腰,好像這樣就能改變卡努特的想法似的,“你讓我害怕,就好像我已經失去你了……”
輕輕拍打海爾嘉的後背作為回答,卡努特終於露出一個笑容:“傻丫頭。如果不想咱們的孩子失去父親,那就得讓別人的孩子失去父親——咱們北地人一貫就是這麽活的,也是為此而死的,或早或晚,有什麽差別呢?”
這話一出口,海爾嘉便再次哭了出來。
她知道卡努特說的是對的,她也知道無論卡努特去或者不去,德皇都會打過來——這些事情,都由不得你願意或者不願意的。
但是,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她又將失去丈夫……
感到妻子的淚水打濕了胸口,卡努特便無奈的歎息——看起來,自己之前的表現把她嚇壞了:“好了,海爾嘉,你也知道,神靈是格外喜愛我的——這一次出去,並不比之前那些次更危險。”
抽泣著,海爾嘉抬起頭,帶著懷疑和期望的眼神看著卡努特:“你保證?”
卡努特垂下頭,用自己的嘴唇蓋住了妻子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