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午時分,在寬闊的,被行人、車馬踐踏碾壓出來的道路之上,一群騎兵列著松散的陣型,朝著西方一路前行。
這些騎兵雖然有目的,卻並不著急,只是任由胯下馬匹小步行進,並不催促——即便如此,他們的速度也勝過步行許多。
而在這些騎兵隊伍的中間,身材高大的卡努特正在聽著旁邊的阿加瑪的吹牛。
這些日子以來,阿加瑪跟著卡努特在北地也算得上是走南闖北,見識不少,而跟卡努特本人也算是混熟了——除了並不信任他之外,卡努特本身還是非常好說話的,並不象別的帝王那樣有威嚴而不容親近,相反的他更像是個強盜頭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高興時手舞足蹈,生氣時大吼大叫,和自家兄弟發生衝突也直接用拳頭而不是國王的威嚴來解決。
而且,卡努特的禦前侍衛們也並不象他最初擔心的那樣喜歡欺負人。實際上,這些驕傲的北地武士雖然對卡努特誇獎阿加瑪感到不滿,卻並沒有找阿加瑪麻煩的意思——對於他們而言,在戰場上殺死任何一個擋路的都是本分,而在平時和那些勢均力敵甚至強大得多的對手比拚則是興趣,至於欺負一個根本算不上戰士的家夥,那只是自跌身價而已。
於是,在確信自己不會被揍得鼻青臉腫甚至丟掉性命之後,阿加瑪也漸漸放開了膽子,很快就和那些禦前侍衛們混熟了——雖然他在武藝上和那些野蠻人交流純粹是自己找虐,但在文化上卻有許許多多能讓野蠻人目瞪口呆的知識。
比如很久很久以前,南方的某個島上,曾經有位國王向海神獻祭,並許諾將大海中出來的第一個生靈獻給海神,海神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且讓大海浮出一頭健壯的白牛。沒想到國王見到白牛之後起了貪心,將白牛藏了起來,用一頭普通的牛敷衍海神。
被欺騙了的海神於是詛咒了國王,使王后對白牛產生了好感。王后偽裝成一頭母牛,滿足了自己的渴望。結果,王后懷孕,並生下了一個牛首人身的怪物,隻吃人肉。國王沒辦法,隻好建了一個超級大的迷宮把這怪物關了起來……
再比如,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國王,從巫師那裡得到預言,說她女兒的孩子會殺死他,於是把他的女兒關進了一座高塔裡,禁止他的女兒接觸男人。結果有一天一個天神從天上看到了他的女兒,於是化身一陣金雨落到塔裡。結果那個國王果然被他的外孫殺了。
同樣是那位天神,看到另一個國家的公主長得貌美,於是就變身成一頭健壯的公牛,引誘公主騎上牛背,把公主帶到了另一個大陸,和公主成了好事,而公主生下的孩子則成了許多民族的祖先。
總而言之,那些古老的神話傳說很對北地漢子們的胃口,而其中的旖旎橋段經過阿加瑪的如簧巧舌,也變得更富魅力,讓一群聽眾紛紛露出男人都懂的神色。
而眼下,阿加瑪正在給大家講述“希臘眾英雄跨海奪王后”的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海對岸的某個國家的王子,去希臘一個國家出使的時候,把對方的王后勾搭走帶回國,引來希臘諸國英雄討伐,最終被滅國。
就在阿加瑪講到酒宴之後,王子在露台上私會王后,兩人天雷動地火,烈火遇乾柴,熱情得一塌糊塗的時候,騎兵隊伍旁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們是……”
發話的人,是個穿著皮衣皮褲,背著標槍提著短矛的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樣子——當初這小孩從西邊走過來的時候,騎士們就看到了他,卻並沒有在意——但是小孩卻皺著眉停了下來,看著這支隊伍靠近,直到這支隊伍即將過去才突然開口。
“你們是要去諾可夫老爺子的莊園嗎?”
聽到這話,所有騎士齊齊勒住了馬,將目光投向發問的孩子。
這樣的圍觀讓被圍觀的孩子立即緊張起來。
“是,怎麽了?”
聽到卡努特的回答,孩子鎮定了一些:“那……你們得罪了什麽人嗎?”
這個問題立即讓一乾禦前侍衛皺起了眉頭。
但卡努特卻笑了出來:“你這孩子問的,除了窩囊廢,誰還能不得罪人呢?”
卡努特一開口,所有的禦前侍衛都哄笑起來——就是他們這些人中,年輕時在家鄉和人鬥歐結仇,甚至結下血債,不得不償付命金的,也不在少數,就別提他們那個動不動就把人打得鼻青臉腫滿頭包的國王了。
但那孩子卻一臉嚴肅:“那你們還是別往前走了。”
“嘿,小毛孩子,膽子不小!你知不知道……”
“閉嘴!”原本,聽到小孩子一本正經的要他們別往前走,一個禦前侍衛頓時笑著調侃,卻被卡努特一句話喝止。
喝止了侍衛之後,卡努特驅馬走出:“為什麽?”
“有人準備伏擊你們。”
聽到小孩的回答,盡管禦前侍衛們沒有再次哄笑,卻也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開玩笑,他們是國王和國王的侍衛,整個北地,誰敢伏擊他們?再說,就算是有人敢這麽乾,他們也不在乎——再怎麽巧計安排,到頭來還是要在手裡見生死——而手上的功夫,除了他們眼下護著的這個,他們怕的人還真不多。
但卡努特反而皺起眉頭:“你怎麽知道有人要伏擊,你又怎麽知道他們是準備對付我們?”
“要是你們再往西走,就能看到一片灌木,那裡有很多小紅果,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成熟,還會有很多鳥來吃。往年我都過來打鳥,摘果子。”
“這幾天我過去的時候,發現周圍一直都沒有鳥。”
卡努特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一直都來吃果子的鳥今年沒有出現,那個地方一定有人藏著——可你怎麽知道他們是準備對付我們?”
孩子眨眨眼,又搖搖頭:“那我怎麽知道。可是,他們在這裡藏了幾天了,一直也沒聽說有人被殺或者被襲擊,那他們要對付的肯定是‘下一群’人唄。”
卡努特再次點頭微笑:“可是你想過沒有,既然這是人家要解決私仇,你就這麽捅破了,不是給你家裡惹麻煩?”
聽到卡努特這個問題,孩子嘿嘿一笑,衝著卡努特眨眼:“想過啊,可是我琢磨著,要是我猜錯了,那就不算捅破了人家的事情,就不會有麻煩;要是我猜對了,當國王的不好叫自己的恩人給自己的仇人害了吧?”
這話一出口,許多禦前侍衛立即變了臉色,甚至直接將手按在了劍柄上——感情這小子早看出卡努特的身份了!
“你怎麽知道?”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又不是瞎子。”孩子嘴裡雖然說出毫不在意的話,卻挺著胸膛,昂著下巴,滿面紅光,臉上寫滿了“我很聰明,快來表揚我吧”的字樣:“國王陛下君臨騰斯貝格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而整個騰斯貝格,除了您之外,還有誰出行用得著帶上五十多名隨從,還都能騎馬?”
卡努特再次笑了出來:“既然知道我是國王,還這副樣子,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小孩撓了撓頭,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瑞典國王,君臨北地,連戰連捷,無人能敵。要是換了個金發王那樣的國王,騰斯貝格早就血流成河了。可是直到現在,大家也都相安無事,還憑白得了很多好處——你會因為一點冒犯就對我一個小孩子怎麽樣?”
說著,小孩懷疑的看了一眼卡努特:“別人都說你不但是戰士王,還是智者王,比一般人都聰明,可你怎麽總問這種蠢問題?”
這話讓卡努特一愣,之後哈哈大笑起來。而他一開始笑,周圍的禦前侍衛們自然也不再憋著, 紛紛放聲大笑。
“你叫什麽名字?”笑聲中,卡努特看著孩子發問。
“瑞。”
卡努特點了點頭:“今年多大了?”
“九歲。”
卡努特再次點頭,之後隨手解下自己的牛角杯丟給瑞:“等你成年了,拿這個杯子去找我。”
說著,卡努特停了一下,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這幾年裡,可別變笨了。”
說完,卡努特便策馬前行。
“喂喂,你要去哪?”看到卡努特竟然仍舊朝著西邊前進,瑞頓時慌了,“那邊有埋伏!”
卡努特回頭看了孩子一眼,笑著回頭,反而加快了速度。
“傻小子,枉你自認聰明——要是知道有人要伏擊,就立即灰溜溜的跑了,北地王還是北地王嗎?”笑著指點了茫然的瑞一番,禦前侍衛們便也紛紛策馬前行,拔劍出鞘。
“走嘍,去看看,是誰想要我的腦袋。”
“陛下,陛下,等等我啊……”禦前侍衛們策馬疾馳,阿加瑪便立即被落在了後面——這道不是因為他的騎術不精,而是因為,和別的禦前侍衛比,他的戰馬馱了兩個人的分量。
站在路邊,定定的看著卡努特的隊伍絕塵而去,瑞低頭看了看手中鑲金嵌銀的牛角杯,用力的點了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