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眾護衛的圍護下,卡努特邁著輕快的步子從踏板上走了下來。
在地面上,全副武裝的霍德爾已經帶著許多戰士等在那裡——其中,靠前的那些都是卡努特的兄弟,而靠後的則是克朗塔夫本地的民團戰士——所有人加在一起,足有兩百多人。
看到卡努特下來,霍德爾便恭敬的迎上前。
但是沒等他對卡努特行禮,卡努特已經笑著一拳捶在他的肩窩:“乾得不錯嘛!”
“西特裡克在都柏林城內等您。”說著,霍德爾苦笑了一下——盡管自己已經在不久前將事情始末和西特裡克說明白了,但那位都柏林的國王還是帶著一股子執拗勁,對於要向一個算計了自己的家夥低頭不能釋懷。
卡努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之後用挑剔的目光掃視霍德爾身後的克朗塔夫民團。
和卡努特身後那些大部分穿著鎖子甲,少數甚至穿著鱗片甲,整整齊齊挺胸疊肚的發出晃晃銀光的戰士不同,克朗塔夫民團戰士們大多隻穿著簡單的無袖皮甲,有的甚至隻穿著一條褲子,少數看起來是隊長的人才有鐵頭盔;而民團戰士們手中的武器也五花八門,從北歐式的闊劍、手斧,到伊爾林人愛用的戰棍、標槍不一而足。
即便如此,面對卡努特的審視,這些戰士還是昂首挺胸,試圖表現出一種完全不輸卡努特的北地王國遠征軍戰士們的起誓——其中一些沒有上衣的還繃緊身體,試圖使自己的胸肌看起來更強壯、結實一些。
看著這些雖然人數、裝備都完全處於下風,但卻一點也不肯輸了勁頭的戰士,卡努特便笑著再次捶了下霍德爾:“乾的不錯——看得出來,他們都是些好戰士。”
早在卡努特離開本土,到達奧克尼島集合來自海外諸島的軍隊時,霍德爾就果斷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宣揚了卡努特的煊赫武功——因此,聽到卡努特這樣毫不掩飾的誇讚和喜愛,許多民團戰士都立即露出了喜不自勝洋洋得意的笑容。
之後,卡努特回頭:“斯諾裡,你和哈康一起,把咱們的隊伍安頓下來。”
這個命令讓斯諾裡楞了一下。隨後,奧克尼伯爵連忙點頭:“遵命,陛下。”
“霍德爾,你把人安頓下來吧。利奧,拉格納,跟我一起去見見那個西特裡克。”
“誒。”“好嘞。”聽說可以見到那個異國國王,兩個幾乎天天都能見到國王的年輕人立即露出興奮的表情,同時答應了下來。
“霍德爾,你招呼一下咱們的隊伍。”
這時候,哈康開口了:“那麽,誰護衛您?”
盡管這個問題幾乎立即讓赫爾墨德瞪大了眼睛,但這位“磐石”卻什麽也沒說——這一次出來,卡努特身邊的禦前武士加上他自己也只有六個人,顯然完全不足以保障卡努特的安全。
“就讓克朗塔夫的戰士們護衛我好了。”卡努特幾乎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回答,同時把周圍的幾個首領都嚇了一跳。
開什麽玩笑!克朗塔夫的戰士,雖然是霍德爾組織起來的,雖然大多數都有挪威血統,可畢竟是伊爾林人。而且,那個西特裡克則是都柏林國王,算起來不久以前也是他們的國王。卡努特讓這幫人護衛自己,和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西特裡克手裡沒什麽區別。
然而,不等任何人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卡努特已經愉快的笑著,對著克朗塔夫民團戰士們一揚下巴:“諾,我想,他們是完全可以勝任這一任務的,對嗎?”
這句話立即贏得了民團戰士們極大的好感。一些老成持重的還在遲疑,年輕氣盛的已經大聲吼叫著回答卡努特:“當然!您就放心吧。”
“陛下。”
聽到最後那一聲顯而易見是經過一番遲疑才喊出來的“陛下”,卡努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大步朝著南方的城牆走過去:“那你們還等什麽呢,我的衛士們?”
看到卡努特如此不顧自己的安危,哈康立即沉下了臉,邁步就要攔住卡努特。
但霍德爾踏前一步攔住了他,搖了搖頭。
這樣的動作頓時讓哈康將手按上了劍柄:“你什麽意思?”
霍德爾哼了一聲,再次搖了搖頭,卻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左腕。
霍德爾指自己左腕的動作使哈康想起對面的人也是卡努特的換血兄弟,並不會加害卡努特。再皺著眉想了一下,哈康眼前一亮,一拍腦門,露出了然的神色笑了出來:“嗨,我真是個蠢貨!”
這個率直的認錯讓霍德爾也笑了出來。
之後,霍德爾才開口說話:“我已經為諸位準備地方——不過我也沒料到奧克尼會有兩千人,所以可能會有些擁擠。”
“沒事,沒事,是我自作主張了。”聽到霍德爾的話,斯諾裡連忙陪著笑表示並不在意。
就像霍德爾所說的,盡管原本卡努特的計劃裡只需要奧克尼群島、法羅群島等地出一千戰士,但斯諾裡卻動員了兩千人以表示對卡努特的支持——這樣,原本計劃裡的兩千五百戰士就變成了三千五百人,而霍德爾所準備的營地自然也就遠遠不夠用了。
之所以準備兩倍的戰士,並不是因為斯諾裡有多麽“由衷的敬重國王陛下”,而是因為他犯錯了。
盡管之前卡努特已經給過斯諾裡警告了,但這位奧克尼伯爵還是忍不住拜伏在那位曾經嫁過三位丈夫,已經成為祖母的科姆拉達裙下。
這到不是因為斯諾裡貪戀美色——就算斯諾裡的口味再重,也不至於被一個已經五十多歲的老祖母迷得神魂顛倒。
但是,那位女士幹練果決,即便已經上了年紀,仍舊不怒自威,散發出一股不輸任何男性君王的強者氣息,再加上她對政局、戰爭所擁有的敏銳直覺和過人見識,實在讓斯諾裡無法抗拒對方的吸引。
結果,在卡努特對斯諾裡發出警告,斯諾裡回到奧克尼之後不久,這位奧克尼伯爵就成了科姆拉達的臣仆。
而依據從斯諾裡那裡了解到的北地王國的局勢、與不列顛人的戰爭、國內的宗教問題,以及卡努特將霍德爾派到伊爾林的行為,科姆拉達認定,在未來的若乾年內,卡努特將無暇西顧。
基於這種判斷,科姆拉達建議斯諾裡趁機利用卡努特的名頭,鞏固和增強自己在附近諸島的權柄,最好能夠將這些島嶼徹底的變成他自己控制下的領地。
對科姆拉達而言,無論是王者的許諾,還是誓言的束縛,都比不上自己手頭的軍隊來得可靠——等到將來卡努特終於有時間和兵力來征服伊爾林的時候,奧克尼、法羅、赫布裡底諸島的實力越強,斯諾裡能夠得到的利益就越大。
甚至,如果卡努特太長時間不能處理好本國事宜,那麽斯諾裡取代卡努特來征服伊爾林,同時成為伊爾林高王和群島領袖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卡努特那個挑起伊爾林諸國大戰的計劃削弱了伊爾林,對任何一個有心征服該地的人,都是巨大的幫助。
敏銳的判斷、可靠的分析,以及科姆拉達自信的姿態,都使得斯諾裡徹徹底底的相信了她的話。
因此,在霍德爾開始挑起伊爾林諸國大戰的同時,斯諾裡則帶著斯蒂芬,打著卡努特的旗號開始“按照卡努特的意思”改造諸島。
那些向卡努特稱臣的島嶼上,確實完完全全的按照卡努特在北地王國所采取的方式設置了諸多機構——地方長老會、戰士大營、吟遊詩人協會、古神教會。
但是,最關鍵的一步卻被斯諾裡刻意的篡改了。
按照卡努特所製訂的規矩,各地守護和巡守隻負責掌握軍團,並不過問其它事務。
但以“本地人並不完全可靠”為由,斯諾裡說服了斯蒂芬,自己在擔任群島守護的同時,也擔任長老會長老,以及古神教會長老的職務——前者是因為他自己家族的勢力,後者則是因為他是奧克尼群島豪族中帶頭重新皈依的人。
相應的,斯蒂芬則在擔任吟遊詩人協會分會長的同時, 也擔任長老會長老和教會長老的職務。
這樣,在伊爾林諸國混戰的一年多時間裡,憑借這種身兼多職的做法,斯諾裡不止自己同時掌握軍權、政權和教權,也讓許多自己的親族同樣的掌握了極大的權利,更拉攏了群島上許多強大的家族,通過姻親和盟誓將大家結合在一起。
如果情況這麽繼續發展下去,那麽再過個三四年,群島地區可能就真的徹底變成斯諾裡的地盤了——而那時,斯諾裡也將擁有揮軍南下,征服伊爾林的資本。
然而,很不幸的,當第二年春季結束的時候,卡努特的船隊到了……
這樣意外的變故幾乎讓斯諾裡魂飛魄散。盡管迅速的集結了兩倍數量的軍隊,但在看到卡努特的戰旗和旗幟下那些武裝到牙齒的北國武士之後,斯諾裡還是徹底失去了決死一戰的機會,再次在卡努特面前低下了頭。
至於卡努特本人,則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這邊發生了什麽事似的,稱讚了斯諾裡集結軍隊的速度,之後便大模大樣的在奧克尼住了下來——等到來自冰島的軍隊到來之後,卡努特便帶著這三千五百戰士,以及提心吊膽的斯諾裡,一齊到了伊爾林。
而眼下,斯諾裡就這樣在翻臉自立、悔過自新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三個選擇之間反覆糾結著,始終不能下定決心。
不過,斯諾裡自己也知道,恐怕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