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瓦爾恩雖然受了傷,又被雅蓋沃一番話刺激得怒火攻心,卻終究是非同凡響的傑出戰士,只是隨手一刀,已經帶起了破空之聲。
而擋在他面前那人,並沒有做什麽別的動作,只是平靜的抬起頭,露出了臉。
見到這張臉,即便是以斯瓦爾恩的膽子,也禁不住驚得魂飛天外,“啊”的驚叫半聲,丟了刀便飛快後退。
但這已經太遲了——兜帽後那張臉毫無表情的張開嘴,發出“嘶”的聲音同時,斯瓦爾恩便看到寬敞松軟的罩袍飄起,從中射出一道寒光……
斯瓦爾恩人頭落地的同時,維陶塔斯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雖然離得遠,但他也看清楚了兜帽下的那張臉——枯黃的頭髮亂糟糟的貼在皺巴巴的松弛的皮膚上,慘白的臉色和乾癟的嘴唇如同死屍一般毫無生氣,若不是那雙碧綠的毫無感情的眼珠動了一下,就算有人說那兜帽下的是一具屍體維陶塔斯也會相信。
慘笑一聲,維陶塔斯無奈的搖頭:“吉爾丁的殉道者,小弟你還真是好手段,我們都小瞧你了……我到是很好奇,你是怎麽說服這些人幫你的?”
如同個給長輩稱讚了的小輩,雅蓋沃羞澀的笑著撓了撓嘴角:“也沒什麽,我只是承諾會在考納斯地方修建一座獻給吉爾丁女神的聖殿而已。”
聽到這話,維陶塔斯頓時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坐直了身體,認真的看著那個行屍走肉一般的女人:“我也可以為吉爾丁女神建造神殿。”
一斧砍下斯瓦爾恩頭顱的殉道者沉默不語的同時,雅蓋沃搖頭歎息:“沒用的,二哥。她是帕涅韋日的蘇勒,佩爾庫的妹妹。”
停頓了一下,雅蓋沃才接著說:“去年,我已經和加比娜有了婚約了。”
這番話說得有些繞,但維陶塔斯卻聽懂了——而且,他就越發絕望了。
佩爾庫就是帕涅韋日的王公,加比娜則是他的獨生女——算起來,這個蘇勒也等於是雅蓋沃的姑姑了……
長歎一聲,維陶塔斯搖頭歎息著看向父親:“所以說,我們到底還是鬥小看你了。我們不過是在考納斯地方小打小鬧,你卻已經想到拉外人入局了。”
這句話,看起來是認命,實際上卻是維陶塔斯最後的掙扎。如果只靠他自己這幾個護衛,甚至哪怕加上老大的護衛,也是根本沒用的——就算他們的守護神並不是吉爾丁女神,可又有哪個敢對吉爾丁的殉道者出手?
所以,眼下維陶塔斯唯一的希望,就是仍舊在那裡發呆的老父親。一直以來,老父親都不希望外部勢力插手考納斯事務,而小弟弟從帕涅韋日地方找外援,這已經犯了忌諱。
“這一點,你又想錯了。”說著,雅蓋沃再次歎息一聲,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二哥你是知道的,論權勢,論名望,我萬萬不能和兩位哥哥相比。這王公的位子,怎麽樣也輪不到我來坐的。如果是你做了王公,我或許還好,可萬一大哥做了王公,我就沒命了。”
“我不想兄弟相殘,但也不想就等著別人來殺我,所以隻好想辦法躲得離你們遠一些了。帕涅韋日是個小地方,苦是苦了點,可是清靜,沒那麽多麻煩事。加比娜是個獨女,沒有兄弟姐妹,也就沒有爭權奪勢的煩心事。我躲到那邊去,總應該能夠安生了。”
這些話聽起來很合理,可卻有一個最大的破綻。而維陶塔斯幾乎立即就發現了那個破綻:“說謊!如果你真的只是想躲到帕涅韋日去,又怎麽會許諾要在考納斯建造神殿!”
雅蓋沃一臉懷疑和委屈的看著二哥:“就算我是父親的兒子,空手嫁過去也不好看,總要帶點東西過去——至於神殿,咱們畢竟是兄弟,我都不和你們爭王公的位子了,總不見得你們連這個忙也不肯幫我?”
這樣理直氣壯的疑問噎得維陶塔斯無話可說。
遲疑了一下,維陶塔斯看著小弟弟:“我以前並沒有欺負過你。”
雅蓋沃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二哥從來都不是仗勢欺人的人。”
“派人去殺老大的時候,我也並沒有派人去對付你。”
雅蓋沃再次點頭:“二哥應該也不會想要殺我。”
“我原來以為我比你強。可是我錯了,我不如你。”
雅蓋沃再次笑著撓了撓嘴角:“二哥您說笑了。”
“考納斯王公的位子,果然還是你坐最合適。明天我就會找個商隊,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了。”
雅蓋沃皺了皺眉,歎息一聲:“其實二哥你根本不必如此,我們畢竟是兄弟。不過,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也就不勸你什麽了。”
聽到這句話,維陶塔斯終於長出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從椅子上站起身,遲疑的看著小弟:“那……我就先回去了?”
雅蓋沃咬了下嘴唇,之後點了點頭:“二哥,走好。”
又遲疑了一下,維陶塔斯歎了口氣,邁步走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經過蘇勒身邊的時候,突然感到背脊一量,連忙大步向前一躥。
即便有這救命一躥,即便身上穿著鎖子甲,維陶塔斯還是被這突然的一斧幾乎砍斷了整個腦袋。
艱難的翻過身,維陶塔斯驚訝、憤怒、懷疑的死死瞪著那個始終一臉不忍的小弟弟。
看著二哥的臉,雅蓋沃歎息一聲,一臉誠懇的開口:“我不是說過了嗎,雖然你們兩個並沒有成功,可畢竟是犯下了大罪,難道你們還指望能夠逃得過吉爾丁女神的懲罰?”
停頓一下,撓撓嘴角,雅蓋沃才接著說:“我們畢竟是兄弟,我不會殺你們。可是,你該不會以為我能命令一位吉爾丁的殉道者吧?”
漂亮!這場家族內訌直到這時候才算結束。始終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雅諾羅夫斯基這時才在心底裡暗讚一聲,為雅蓋沃叫好。
什麽叫人精?這就叫人精——便宜全被他佔了,你還挑不出什麽毛病,道理也全在他那,就算在他已經搞定一切的時候也絲毫沒有得意忘形的愚蠢行為。
同時,雅諾羅夫斯基也在心底裡警惕起來——眼下已經塵埃落定,未來的考納斯王公以及帕涅韋日王公都將是這個滴水不漏的雅蓋沃,自己就算是能當上國王,以後也得千萬小心了,不然說不定哪天就會被這小子算計死。
而且,顯而易見的是,自己利用明道加斯三個兒子之間衝突牟利的計劃,到此已經徹底的失敗了——而接下來,自己要怎麽拉攏考納斯,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雅諾羅夫斯基盤算著自己的計劃時,那個先砍死斯瓦爾恩,後砍死維陶塔斯的吉爾丁的殉道者卻突然朝著他走了過來:“你是?”
“厄……”再怎麽有種的人,被一張死人臉直勾勾的盯著心裡也難免發毛,更何況雅諾羅夫斯基本來就算不上什麽有種的人,叫對方這麽一看,頓時覺得背後發涼:“雅諾羅夫斯基……”
死人眉毛微微抖了一下,那雙乾癟的嘴唇裡就吐出一個讓雅諾羅夫斯基魂飛魄散的詞:“叛徒。”
緊接著,名為蘇勒的殉道者便大步上前,舉斧就砍——因為穿著拖地長袍,又因為邁步動作悄然無聲,看起來他就好像是憑空飄過來的。
這一斧子要是砍實在了,雅諾羅夫斯基以後就再也不必害怕了。
死亡的威脅和求生的欲望刺激下,雅諾羅夫斯基頭皮發麻,心臟狂跳,猛的吐出一個足夠分量的,自己都沒想到的詞:“遺言!”
刺眼的銀光在雅諾羅夫斯基脖子旁邊戛然而止,微微的寒氣和血腥氣讓雅諾羅夫斯基直覺的喉嚨發乾。
死人臉毫無表情的看著他:“說。”
“五句話。”
死人臉點了下頭——既然是遺言,那麽多說幾句也不妨事。
雅諾羅夫斯基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當然不是真的想說什麽遺言,而是打算靠自己的話為自己爭得活命機會——所以,他必須在五句話裡一次性的拋出足夠讓對方心動或者在意的籌碼。
“咱們東邊的羅斯人和西邊的波蘭人都是基督徒。”第一句。
“他們現在還沒有打過來是因為他們還沒注意到咱們這些窮鄉僻壤。 ”第二句。
“等他們打過來之後勢必強迫咱們改信基督。”第三句。
“這個問題不是你在考納斯建一座神殿就能解決的。”第四句。
“我知道怎麽解決。”最後一句。
說完,雅諾羅夫斯基便放松身體,強忍不適,一臉坦然的看著對面的死人臉,一副“我說完了,你愛怎麽著怎麽著吧”的樣子。
果然,斧子沒有落下來——死人臉微微皺眉,再次張嘴:“怎麽做?”
雅諾羅夫斯基遲疑了一下,沒開口,仍舊一臉的視死如歸。
死人臉再次皺眉,卻還是沒有一斧子砍掉他的腦袋。
片刻沉默的對視之後,執掌生殺大權的殉道者後退一步,收回斧子:“寬恕。”
聽到這話,雅諾羅夫斯基才終於放下心來——之所以對方稱自己為叛徒並要殺自己,是因為自己允許北地人在裡加建立教會和傳教,而現在對方說寬恕,就代表對方作為吉爾丁女神的殉道者已經寬恕了自己的“罪責”。
簡單的說,自己的腦袋算是保住了——暫時的。
而如果想要腦袋長長久久的呆在脖子上,雅諾羅夫斯基還得充分展示自己的價值才行——別忘記,雅蓋沃身邊可一共跟著倆人呢,萬一這個說寬恕,那個跳出來說你寬恕我不寬恕,哢嚓一聲把自己腦袋砍了,自己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