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努特的回答讓勃艮第騎士一陣疑惑。
隨後,這位老騎士就明白了英格蘭國王的擔心——既然卡努特能夠提前在軍隊的兩翼藏起許多尖銳的木樁用來坑騎兵,那麽他在軍隊的正面也藏一大堆尖樁才是正常的,眼下卡努特的步兵隊離開他們站立的地方並不遠,隊形也沒有徹底散開,如果騎兵衝下去,無非是使對方重新收縮而已,並不能達到決勝的效果。
但是,這位英格蘭國王先是派出三分之一的騎兵去送死,接著又眼睜睜的看著敵人追殺自己的戰士而按兵不動,為了能夠徹底的擊敗卡努特,也確實是蠻拚的。
同時,老騎士也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能和這位國王共事,否則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和諾曼底人一樣被賣掉了。
對於老騎士的盤算,克努特並不知情。而且,就算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在意——對他而言,打贏了自然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要是打輸了,就更不必在意了——人都死了,還在乎別人的看法幹什麽?反正只要等著終末到來,憑主審判就是。
陰沉著臉看著卡努特的王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的隊伍也越來越分散,克努特的拳頭也越攥越緊。
北地人列陣的地方很可能藏有對付騎兵的陷阱。理論上距離他們列陣的地方越遠越好。但同時,時間拖得越長,自己的手下就死得越多,而地方上的人們對自己的不滿也就越大,將來對英格蘭地方的統治麻煩自然越多。
因此,騎兵不能太早出擊,也不能太晚出擊。出擊早了無法取勝,出擊晚了也有不小麻煩。死死的盯著敵人,克努特在心裡反覆盤算著騎兵從山坡從下山的時間,敵人發現騎兵收縮隊形需要的時間,緊張興奮的心情如同他當年踏上海船遠征英格蘭一般無二。
然後,當看到敵人徹底的散開,只剩下極少數人急匆匆的跟著,克努特便猛的一擺手:“就現在,快!”
聽到這句話,勃艮第騎士便毫不遲疑的取出號角,吹響。
緊接著,滾滾的馬蹄聲再次響起。
與此同時,克努特的吼聲也響了起來:“王旗,殺了卡努特!”
老騎士翻了下白眼,策馬衝出帶隊——這個克努特可是夠狠的——眼下,還有不少英格蘭人在卡努特的追殺下四散潰逃,正擋在騎兵和敵人之間,自己這麽一衝過去,雖然不會主動殺死英格蘭人,但戰馬衝撞踐踏之下,那些人絕無活路。
不過,反正也不是勃艮第人,誰在乎?
幾乎在騎兵出動的同時,北地戰士們就發現了即將臨頭的滅頂之災,開始驚恐的彼此招呼,聚攏後撤。而那群跟在後面的戰士也迅速前進,試圖聚集在一起保護他們的國王。
但是,太遲了。
站在山頂的克努特興奮的死盯著那面閃電王旗和周圍的敵人——在這個位置上,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數百名騎兵拉開成寬闊的騎兵線,以松散的四個橫排直撲向正亂糟糟的聚集的北地人;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不久之前還氣勢洶洶的追殺自己戰士的北地人慌亂的向著北地王旗聚集,試圖重新集結成陣;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追在北地國王禦前侍衛後面的步兵也在迅速的向前狂奔,試圖加入禦前侍衛的陣列保護他們的國王。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禦前侍衛也不過百來人,就算聚集成了密集陣列,也不可能抵擋住數倍騎兵的衝擊。跟在後面那些步兵的人數到是多一些,如果能夠聚集成陣,抵擋騎兵不是做不到,可要在一路狂奔之後立即加入陣列形成戰鬥力就純粹是癡心妄想。
按照眼下三方的距離,以及騎兵、步兵的速度差距,克努特估計,要麽是在後方步兵加入禦前侍衛的同時,要麽是之後不過兩三個呼吸的時間,自己的騎兵對就會撞上卡努特的禦前侍衛,將之踏為肉泥。
隨著疾馳的騎兵越來越近,英格蘭國王也越來越緊張,越來越興奮。
與他有著同樣心情的,還有正在王旗之下,將要直面騎兵衝擊的卡努特和他身邊那一眾禦前侍衛們。
以劣勢數量的步兵迎擊騎兵衝鋒,這樣的事情就算是禦前侍衛們,在此之前也不曾做過。哪怕是卡努特已經提前做了許多準備,大家仍舊是拿不準。
看到騎兵越來越近,卡努特便毫不遲疑的舉起了手中的圓盾:“準備!”
聽到這個命令,所有人都同樣舉起了手中的圓盾。
“放!”說著,卡努特便第一個將自己的圓盾旋轉著平甩出去。
數十面在之前的戰鬥中多有破損的蒙皮圓盾此時齊齊飛旋著離開了北地人的陣列。緊接著,丟掉了第一面盾牌的戰士們便齊齊拽動肩帶,將背在背後的備盾擎在了手裡——和尋常的戰士不同,他們的備盾仍舊是箍鐵蒙皮的。
不過,他們並沒有按照之前的方式,列開密集的盾牆,而是彼此隔了半步左右的距離,松松垮垮的列出了一道稀疏的人牆。
緊接著,來自後面的蘇格蘭長槍手就到了。
為了隱蔽,原本使用超長槍的戰士們都已經換成了一人多高的長槍,而且在陣列中都將槍柄拖在地上,手持長槍前段,看起來就好像拿著短槍一樣。而到了此時,眼看敵人的騎兵已經撞飛了許多平飛的圓盾,蘇格蘭長槍手們便照預先練習的那樣迅速進入禦前侍衛為他們留下的空隙,將手中長槍向上一提,左手握住長槍中段一提,右手抓住長槍末端一送,便在填補了原本稀疏的人牆之後,迅速的為這道人牆增加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尖刺。
而更加後面的蘇格蘭戰士更是乾脆連盾牌都不要,直接雙手握住長槍末端向前挺槍,將人牆上的尖刺變得更加密集。
平心而論,盡管卡努特和蘇格蘭戰士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但是這種程度的步兵線仍舊是不足以抵擋騎兵衝擊的——即便加上蘇格蘭戰士,他們的總人數也不過比敵人略多,而用來阻擋騎兵的也不是堅固要命的尖銳木樁而是更加細、短的長槍,只要騎兵們肯不計代價的強行衝陣,完全可以衝垮這條並不堅固的步兵線。
但是,和那些弓箭手直到騎兵衝到近前才突然抱起尖樁不同,蘇格蘭戰士們在騎兵距離他們還有近百步的距離上就率先亮出了長槍,給了騎兵隊充分的反應時間。
就算是以英勇戰死進入瓦爾哈拉的北地武士,他們所追求的也是一個足夠可怕的對手和一場酣暢淋漓的死戰,而不是毫無意義的在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上噗的一聲撞死,而那些完全沒有榮譽求死年頭的諾曼底、英格蘭騎兵就更不用說了。
而且,在見到了北地人是如何坑死之前的大票諾曼底騎兵之後,勃艮第和英格蘭騎兵們對那些瘋狂殘忍的北地人心中就更加的忌憚。
因此,在見到那些北地人的陣列裡突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兩排長槍之後,騎兵們心底裡升起的第一個念頭是“糟糕,又上當了!”,而第一個動作,自然也是下意識的拉緊韁繩,勒馬減速。
在主人的控制下,戰馬們拚命的減速,之後在幾乎就要一頭撞上牆林的地方停了下來。
在生死邊緣勒住戰馬的勃艮第騎士還來不及慶幸自己的成功,就看到了北地人猙獰的笑容,同時明白,因為一時的膽怯,自己已經犯下了一個愚蠢、致命,而且無可挽回的錯誤——在距離已經足夠近的時候, 面對敵人的密集步兵線,寧可衝上去一頭撞死,也絕不能停。
可惜的是,在這種時候,這樣的覺悟已經太晚了。
卡努特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宰了他們!”
站在山丘上,克努特眼前一黑,幾乎昏倒在地。他的騎兵,他的勝利,都隨著一群懦夫的遲疑退縮而煙消雲散了。這群膽小的雜碎,明明就要將唾手可得的勝利收入囊中,卻面對一道脆弱不堪的步兵線退縮了。他們居然怕死!他們怎麽能怕死?他們怎麽敢怕死?
勝利,屬於他的勝利,已經近在咫尺的勝利,就這麽煙消雲散了……
英格蘭國王幾乎要被氣得吐血的時候,身邊的侍衛卻突然驚喜的大叫起來:“陛下,快看,北邊,北邊!”
聽到這樣欣喜若狂的叫喊聲,克努特也不由得強打精神,朝著侍衛指的方向看去。
這一眼,頓時讓克努特神清氣爽,重獲新生——順著侍衛的手指看去,幾道濃黑的煙柱衝天而起,赫然是卡努特大營所在的方向。
第一次的,克努特對自己那位老謀深算、心狠手辣的老嶽丈升起了無限的崇敬和感激。
果斷的抽出佩劍,肋間的傷口並未痊愈的克努特如同一個完全不曾受傷的人般邁步猛衝,同時咆哮起來:“卡努特的大營沒了,建功立業就在此時,殺啊!”
緊跟著自家國王,英格蘭禦前侍衛們紛紛咆哮著衝下山坡,直撲向還在和騎兵隊糾纏不休的卡努特和他的戰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