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不是要去秀妍宮麽?”福祿提醒道,“這條路不是去秀妍宮的呀,這條路通往碧落宮。”
心不在焉的燕亶一聽,立刻停下腳步。
碧落宮,碧落宮。
燕亶默念兩聲,然後抬頭看了看天。這兩天,他刻意不去碧落宮,就是想讓自己去忽略那份痛苦。見她,痛苦,不見她,也痛苦。到底該如何是好?
她是那樣的渴望自由,那樣渴望離開皇宮。聽湘姝說,她很害怕上戰場,很害怕見到血,很害怕見到有人受傷。可是她卻幾次三番都親上戰場。明裡是說她上戰場,可以安慰士兵們,讓他們更有勇氣,更有信心;暗地裡她卻跟湘姝說,上戰場雖然不是好事,但總比皇宮這個牢籠自由多了,最起碼可以看到更寬廣的天空。
這個牢籠,困住了她。所以她寧願面對可怕的戰場,也不願意留在宮中。
他當初的選擇錯了麽?這皇宮,困住了她,也困住了他。如今想放棄天下,卻不能,也不敢。因為怕一放手,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留她在身邊。怕一旦放手,他就不能護她周全。
可是,他沒有辦法阻止她的離開,就像這次,就像穆國皇帝的求親。她已經滿十八歲了,終是要嫁人……
嫁人!燕亶握緊拳頭。該拿她怎麽辦?
如果放她自由,讓她快樂,那他該怎麽辦?兩天沒見她,腳就像生了翅膀似地往她的方向飛。若兩年不見,以後都不見,那他會不會失去理智,做出不智的舉動來?
“皇上?”福祿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就去碧落宮吧。朕也幾天沒見皇姐了。怪想念她的。”燕亶故意用輕松的語氣道。如果,不能留住她,那就趁現在好好地跟她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
他大踏步向前,不管身後跟著的福祿是否跟得上他的腳步。
剛進碧落宮門口,燕亶就聽見有人大喊:“來人!快傳太醫,公主暈過去了!”他大驚失色,急奔進去,正好看見碧落暈倒在座位上。一個箭步衝過去抱起她,燕亶狠狠地掃了李虛中一眼,“來人,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給朕找來!李大人暫時不準離開!”
最後一句話,把李虛中嚇到冷汗直冒,腳軟軟地就跪了下去。
碧落宮
太醫們齊聚一堂,為長公主把脈。
“如何?”燕亶焦急地問道。
為首的太醫臉上滿是汗珠,顫抖著道:“公主,公主沒了脈搏……”
“不可能!”燕亶大叫一聲,“你們騙朕的是不是?”
太醫們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們都知道皇上把長公主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平日裡長公主有個什麽小毛小病,他也會大發雷霆。如今宣布長公主沒了脈搏,就是宣布她的死亡,皇上如何能不發怒?
以前皇上一發怒,長公主三言二語就會化解一場風暴,如今……
燕亶顫巍巍地伸出手,在碧落的鼻孔前探了探。
沒有一絲氣息……
燕亶嘴角抽動著,突然仰頭大笑兩聲,然後道:“你終是棄我而去!”一股腥味從喉間湧起,嘴一張,他吐出一口鮮血,然後整個身子向後倒去。
“皇上!”眾人大驚,想伸手接住他的身子,不想有個人影比其他人更快,身影一晃就扶住了他。
原來藏在暗處的光年見勢不對,便在人前現身,接住了皇上。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太監宮女們都尖叫著亂作一團。而太醫們則跪在那裡發愣。
又是人影一閃,冷冷地聲音傳來:“慌什麽!都給我站著不許動!太醫,愣著幹什麽!還不給皇上看看!”
黑衣如同地獄傳來的聲音,讓亂作一團的人都停了下來,而太醫們則被驚醒,急急向前給皇上打脈。
“皇上一時氣急攻心暈了過去,稍後就會醒過來。”打脈的太醫低頭道。
“福公公,光年,把皇上扶到隔壁的屋子裡休息。太醫們在外候著。星兒,出宮把秦姑娘找回來。無關人等,通通給我退下!”黑衣對著滿屋子的人說道。
好個黑衣!臨事不亂,還指揮得井井有條。不愧是長公主與湘姝的貼身侍衛,竟也有不亞於人的鎮定與智慧。
宮中亂成一團的時候,湘姝與薩拿正坐在明德王府的小亭內卿卿我我。
“湘姝,這一個多月你去了哪裡?為何不見我?”薩拿含情脈脈地看著湘姝問道。
“我有事與皇上出宮了。”湘姝不敢正視他的眼。
“去了哪裡?為何不告訴我?”
“風城。”湘姝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難怪,我就說你怎麽會知道西北的事呢。原來你們親自去查看了!”薩拿一拍自己的腿,然後拉起湘姝的手,溫柔地說,“湘姝,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皇上也是,怎麽會想去那個地方呢?風城離穆國那麽近,萬一風城有奸細要對你們不利,你們不是很危險?”
湘姝的臉上出現一片紅霞,她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道:“我們並不知道穆國已經把主意打到燕國。”
薩拿看著她臉上的紅暈,一時竟移不開眼睛。湘姝實在是太美了!
都道情人眼裡出西施。這湘姝確實是很美。不過,平日裡她都冷著一張臉,再美的臉也打了個折扣。如今在薩拿面前,小女兒嬌態頓顯,她變得更美。
這薩拿原本是阿同族的首領,一條鐵錚錚的漢子,性格本也直爽,如今面對自己的心儀的女子,竟像十七八歲情蔻初開的少年不知所措了。
薩拿不知如何再繼續兩人的談話,所以隨口問道:“湘姝,外邊的人都在傳言,這長公主有一文一武兩個侍女。那個武侍女我倒是見過幾次面,那個文侍女應該就是那日跟你穿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吧?她真有趣,竟然畫著那樣的妝。當時還真嚇了我一跳。不過,為什麽我後來都沒有看到她了呢?”
“她,身子不大好,一向在宮裡養著。”湘姝無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
碧落的身子好像真的是越來越不好了。上次在阿同族的時候就病了兩次,還好沒有大礙,否則,不知那位知道後又會鬧成什麽樣子。
那兩個人,明明都把對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可每次對方一有什麽小毛病,就衝對方發火。真真令人奇怪的相處方式。
薩拿雖然是個直爽的漢子,但他也看到了湘姝在皺眉。正想說話,不想有個人的聲音打斷了他。
“湘姝,湘姝,你在哪裡?”
湘姝聽出是碧落宮宮女星兒的聲音,她站了起來,應道:“這裡。”
正好星兒也看見了她,衝著她跑了過來。
“秦姑娘,大事不好了……”星兒還未跑到跟前,就著急地道,“公主她昏迷不醒,皇上……”等她看到薩拿的時候,已經遲了。
“什麽秦姑娘?什麽公主?”薩拿一頭霧水。
湘姝卻並未理會他,而是急急地向星兒走去。“皇上怎麽樣?”
“皇上氣得暈了過去,黑衣讓我叫你回宮。”星兒也顧不得眼前有外人,一口氣把話說完了。
“走。回宮。”湘姝當即道。
不想薩拿卻一把拉住她的衣服,問道:“什麽秦姑娘?什麽公主?”
湘姝急著回宮,一把甩開他,口不擇言地道:“我不是公主!讓你失望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跟著星兒走了。
薩拿急急地跟了上去。
湘姝回到碧落宮的時候,燕亶已經醒了,正在審問李虛中。
“你到底都跟她說了些什麽?”燕亶沉著臉問道。在他眼裡,李虛中已經不是他的外公,而是仇人。
“老臣,老臣……”李虛中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李大人,你起來說話吧。”湘姝走過去,扶起李大人,讓他坐下。
完全不理會燕亶的怒視,湘姝輕聲問道:“李大人,你把當時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我們。”
李虛中擦擦額頭的汗,不敢看燕亶,只是慢慢地把跟公主見面時的事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暈倒。”李虛中最後加了一句話,然後又偷偷地看了燕亶一眼。
“既然這樣,李大人,你先回去吧。”湘姝道。
“慢著,朕是皇上,這事還輪不到你管!”燕亶冷冷地道。
“如果你不想她生氣地話,你最好把他放回去,他又沒做錯什麽。”湘姝冷眼瞅著燕亶道,加重了前面那一句話。她知道,只有拿出“她”才能鎮得住他。
“哼,她已經拋棄我了!”燕亶冷冷地道。眼中閃著凶狠,暴戾,絕望。
湘姝不理他,讓人把李虛中送走。
“現在,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昏迷的是長公主,秦姑娘是誰?長公主又是誰?”突然冒出來的薩拿的聲音讓湘姝跟燕亶都嚇了一跳。
原來薩拿也跟著湘姝進了宮,剛才他也聽到了李大人的一番話。
“長公主是碧落,我,秦湘姝只是她的侍女。你可以走了。”湘姝下了逐客令,然後就進去看碧落,留下兩個男人在外邊。
床上,躺的正是碧落。此刻,她的臉白得就像一張白紙,沒有一絲血色。
湘姝在她鼻孔前探了探,確實是氣息全無,不過似乎有哪裡不對。
她又在她心口摸了摸,感覺到溫暖,身上,手上,都是熱的,軟軟的,並不像已經死去的人。
“來人,把肖太醫喚進來。”
肖太醫,是宮中最老的太醫,見多識廣。也許他會說出些什麽來。
“肖太醫,你覺得公主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是不是中了什麽毒?”
“老夫也不知道。如果是中毒,為何查不出來?不過,公主除了臉色不好,心跳全無外,其他的都跟睡著的人沒有分別。這也是讓老夫奇怪的事。按理來說,要是公主……那她的體溫應該下降。”肖太醫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來。
“可有人遇到過這種情況?”
“沒有。其他太醫都說生平未見過這樣的事。”
“嗯,你們先下去吧。安排一兩個太醫守在碧落宮就行了。”
湘姝打發走太醫,走出去,對一臉悲傷加絕望的燕亶道:“或許她還會醒過來。”
燕亶不答話。
“你記不記得去年,有一次你跟我說她沒有呼吸聲?”
燕亶呆呆地看著她。
“或許那次不是你的錯覺,而是當時她也像現在這樣。只是因為她很快就醒來了,所以你以為當時她沒有呼吸聲是錯覺。”湘姝一點點分析給他聽。“後來,公主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教她打敗穆**隊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她……她沒有死?”燕亶的眼中又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湘姝不確實地點了點頭。“你先回去休息,如今時候也不早了。有太醫們和我守著她,她不會有事的。”
“不,我要在這裡守著她。”燕亶堅決地道。
湘姝本來還想勸勸他,轉念一想,只怕勸也是白勸。這個少年天子,脾氣倔起來,沒有人能攔住他,也沒有人敢攔他。
“星兒, 在公主房裡再弄一張睡榻。福公公,把奏折都送到碧落宮來。從今日起,皇上要留在碧落宮。”湘姝吩咐道。
一轉身,發現薩拿還在。
“來人,送薩首領回府。”湘姝又道。
“我不走,湘姝,你今日一定要給我說清楚。”薩拿拉起湘姝走到外面。
“說什麽?”
“你怎麽變成侍女了?”
“我本來就是公主的侍女,不是什麽公主。”湘姝別過頭,不想看他。
“湘姝,你看著我。”薩拿端正她的臉,一字一句地道,“我喜歡的人是你,不是公主。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公主。”
最後一句話,說得湘姝淚流滿面。
“告訴我,所有的事。”薩拿托起她的臉,溫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