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奧爾良似乎沒有春天。
四月未到,室外溫度已經直逼酷夏,明晃晃的大太陽就懸在頭頂,多數人早已換上了短衣短褲,腳上還汲著一雙夾趾拖鞋。
街頭的行人不多,狹窄的街道兩旁全是濃墨重彩的歐式建築,繁複的裝飾、雕花的鐵欄、仿古的小馬車,以及有些斑駁的房屋顏色,能讓人想象得到昔日的奢華,如今看上去卻透著一種哀傷的陳舊感,如同一副年代已久的泛黃的油畫。
莫惜情靜靜地坐在花壇旁邊,看到前方有一對身著婚紗和禮服的新人,笑盈盈地坐在馬車上,坦然接受四周祝福的目光。
這是最後一站了吧。旅遊簽證快到期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真是個瘋子。
她忍不住想嘲笑自己,一時心血來潮,居然跑到地球的另一邊來看太陽賞月亮,就因為曾經有個人在這兒待過好幾年。
熱鬧擁擠的紐約、歷史悠久的費城、優雅浪漫的西雅圖……那個人留下的足跡還在不在?還有這個地方,他曾經提起過如何如何深具魅力,精致的城市,以及爵士樂、脫衣舞、各種美食……令人瘋狂的不夜之城。
可惜,一場颶風將所有的一切全部化為烏有。
他們之間,也像被颶風掃過,昔日的一點一滴全都找尋不回來。
太陽漸漸落下地平線,周圍的行人也慢慢散去,整個廣場靜悄悄的。莫惜情歎口氣,閉了閉有些酸澀的眼睛,抬起頭來——
是夢?
清涼的晚風中,男子挺拔修長的身影背光而立,金黃的陽光沿著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似真似幻。他唇邊淡淡的笑容,也如同這柔和的光線一般,溫暖而迷醉。
男子將手插進米色休閑褲的褲袋中,暖暖一笑。
“莫惜情。”
仍是記憶深處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情人的呢喃,侵蝕到骨髓,狠狠地刺痛心窩……她一動也不敢動地仰頭望著,許久都不敢開口。
“你……好。”回過神來,拚命擠出一個笑容之後,再無語。
方哲靜靜地看著她,眼底似乎暗流洶湧,目光像糾纏的藤,要將她密密麻麻捆綁住。
“呃……你怎麽會來這兒?”她不自在地別開臉。
“我來,”他慢慢開口,“探望我的妻子。”
妻子。
他結婚了。
莫惜情一僵,垂在身畔的手下意識握成拳頭,立即又放開。慢慢站起身將手中的背包斜挎在肩上,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哦,再見。”
“你不問問我的妻子叫什麽名字?”
“沒必要問,我們又不會見面。”她擠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
“真的不問?”語氣淡淡的。
她搖搖頭,站起身向前疾走幾步,將他的話拋在腦後。問了又能如何?只是徒增困擾,在心上再狠狠割一刀罷了……
“她叫莫惜情。”
腳步頓住。然後,她緩緩轉身,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我的妻子,叫莫惜情。”方哲的聲音很低,像呢喃,卻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有時,也叫茉莉。”慢慢走到她跟前站定,嘴角微微上揚,笑容溫暖而寵溺。“茉莉。”
莫惜情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那、那次,你不是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嗎?還說……你們要結婚。”
“你覺得兄妹能結婚嗎?”
“嗯?”她傻住。那是他妹妹?
“我終於把你找到了。”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拉進懷裡,很用力地摟住,仿佛一下秒她就會消失不見。
這個壞孩子,怎麽想到跑這麽遠呢?以後一定要看緊一點。
莫惜情陷在他有力的環抱中,臉壓在他的胸膛上喘不過氣來,想推開他,卻怎麽也推不開。萬般情緒糾結在心頭,淚水突然湧出眼眶,她強忍著不發出一丁點聲音。
“嫁給我好嗎?茉莉。”
她一僵,死咬著唇不敢吭聲,生怕一說話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們已經浪費十一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十一年?相信我,我對你是認真的,嫁給我。”
方哲低下頭,溫柔的目光膠著在她的臉上,眼神清澈見底,分明飽含著無限的寵愛和深情。她屏住呼吸對視他,留在心底深處最後那一點點堅硬的東西,像被投進了熊熊的火焰中,即將全部融化。
“嫁、嫁給你……那、那你身邊那麽多女人呢?”泣不成聲地問。
“她們都不是你。”
“那、那你把紅葉弄垮了,人家都認為是我弄的,我、我……”
“我把紅葉扶起來了,就等著你回去管理公司。”
什麽意思,是說……方道收購了紅葉嗎?她抬起頭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泄憤似的將眼淚鼻涕全擦在他的體恤衫上,心底突然湧起一股又痛又甜的感覺。
不要再逃避了,莫惜情。
“那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你能喜歡我多久?”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惡狠狠地問,“一個月,還是一年就沒了?”
“傻茉莉。”方哲輕輕地笑,“你還有五個十一年,來檢驗我是否愛你。”
他說了“愛”字呢。
莫惜情聽到從心底傳來細小的崩裂聲,仿佛一層堅硬的殼,被他短短的一句話撬開了縫,一種充實的感覺立即從縫裡鑽了進去,迅速填滿,滿得就要溢出來。
那是幸福嗎?她撲進他的懷裡, 毫無形象地號啕大哭起來。
“我、我很愛錢的……嗚嗚……”
“我也愛錢。”
“我……脾氣不好,以後會、會吵架……”
“吵架可以增進感情。”
“我騙、騙過你……嗚嗚……你不怪我嗎……”
“我也騙過你,我們扯平了。”
“我、我沒有那麽好的家庭背景……嗚嗚……我只是一個……別人不要的女兒……”
“我要你就夠了。”
“嗚嗚……那我、我是不是……真的、真的釣到……嗚嗚……你、你這條大鯨魚了?嗚嗚嗚……”
“小傻瓜。”方哲微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我自願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