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即將來到,假日酒店的大宴會廳裡,舒暢的輕音樂緩緩流淌,與會者聚在一起歡聲笑語,一時之間,杯光燈影、觥籌交錯。
“方總,我敬您一杯!”公關部的女經理上前敬酒。
方哲輕輕碰了碰杯,仰頭一口乾掉。
“好!好!”眾人連聲喝彩。
“方總,”另一位女職員端著酒杯擠過來,“這杯——”
不待她說完,他立即碰杯一口喝光。
眾人的熱情更加高漲。
今晚的年終酒會上,老板的表現跟往年截然不同,不停地與人碰杯,無論誰來敬酒,一概來者不拒。這麽好的時機怎能錯過呢?公司一幫未婚女職員像瘋了似的全圍攏過來,一杯接著一杯勸酒,隻想多製造點機會與鑽石王老五相處。
“方總,這杯!”
“方總,您一定要喝了這杯……”
“方總……”
方哲始終微笑著一一碰杯。
衣香雲鬢中,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模糊……臉上的笑容還在,心底卻漸漸冰涼起來。是喝醉了吧?
“還有十分鍾,新年的鍾聲就要敲響……”
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歡呼,他抬起手腕看表,指針指在十一點五十分,新年就要來了。
她要結婚了……
怔怔地立在原地,看著秒針不停不息地轉動,突然,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踉蹌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穩。
“方總?”身邊的助理連忙扶了一把。
“送我回房間,”他閉上眼,“我喝醉了。”
助理叫來一個服務生,兩人扶著醉意朦朧的方哲走進電梯,直上頂樓,打開豪華套房的房門,小心地將他扶到床上。
“要不要喝點醒酒茶?”助理關切地問。
“不用了,”聲音有些疲憊,“讓我一個人待著。”
“是。”助理輕輕退出房間,將門關好。
寬大的床鋪上,靜臥的身影一直沒有動彈,似乎已經沉沉睡去。良久,慢慢起身打開房門,倚在門框上點著一支煙。
他沒醉。
這一點點酒,根本不算什麽。
醉的是心,醉得厲害,醉得生疼……十年相思,如何追憶?
“十、九、八、七……”隱隱約約的歡呼聲從樓下傳來,新年該來了。
“當!”鍾聲敲響。
煙霧繚繞中,一滴透明的液體悄然滑過,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一眨眼就不見。
*****
新年的第一縷陽光靜靜灑向大地,繁華的江北街頭花團錦簇、張燈結彩,到處洋溢著節日的喜慶氣氛,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幸福的笑容。
方哲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將自己埋在文件堆裡,不停地閱讀、審批、簽字……忙得不可開交。
“新年好。”
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抬起頭,李雲霄一臉招牌笑容,正雙手抱胸倚在門框上。
“你來幹嘛?”方哲沒好臉色。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出去逛逛,別窩在辦公室裡。”
“不去。”
“不去?”
李雲霄挑挑眉,吹聲口哨。立即,尹博文和藍宇翔出現在門口,大步走進辦公室,門神一般杵在辦公桌前。
“幹什麽?”方哲瞪眼。
“出去逛逛。”藍宇翔懶洋洋地吐出四個字。
“我很忙。”
“忙你個頭啊,”尹博文撇撇嘴,“新年第一天忙什麽忙。”
“哎哎,不要羅嗦了,”李雲霄奔過來,一把扯起方哲的手臂,“趕快走,不然錯過了,到時候什麽都沒得看。”
“你沒聽到我說不去嗎?”方哲冷下臉。
“沒聽到。”
三個男人居然異口同聲,上去架起他就往外走,他用力想甩開三個人的挾持,怎奈兩隻手敵不過六隻手,還是被拖出辦公室。
“!”怒罵一聲,“我自己會走。”
讓公司職員看見,還以為老板遭到綁架了呢。狠狠瞪一眼幾個所謂的“知己好友”,方哲大步走進電梯。
樓下停著一輛大麵包車,看到好友們魚貫而出,坐在駕駛室的黎睿煬挑挑眉,把車門打開。
“搞定!”李雲霄笑眯眯地走上前。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方哲臉色不善。
“他們沒告訴你嗎?”黎睿煬微微一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
婚禮?方哲臉色一白。
“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尹博文用力將他推進車裡,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怎麽這麽小心眼,參加婚禮又不是割你的肉。”
等所有人都上了車,黎睿煬迅速發動車子疾馳而去。一路上,幾個男人一反常態,七嘴八舌聊個不停,方哲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一直扭頭盯著窗外的風景。
也好,看一眼,就徹底死心吧……
車子停在教堂前的廣場旁邊,方哲被硬拉著下車。一陣歡聲笑語傳來,台階上,一對新人正在與賓客拍照留念。
“快看,他們在那兒!”李雲霄興高采烈地指給他看。
深吸一口氣,方哲緩緩將目光移過去——
新郎高挑的身影很熟悉,是杜展鵬。他笑得很幸福,手臂挽著一襲潔白婚紗的新娘,低頭吻在她臉上……
歡呼聲、掌聲響起,方哲緩緩閉上雙眼。
“喂,快看啊!”尹博文湊過來,“閉著眼怎麽看?”
方哲不吭聲,眼睛仍然緊閉著。
“睜開眼看看啊!”
不為所動。
“看了看了,多幸福的一對!”
置若罔聞。
“真服了你!”尹博文氣得抓狂,“膽子這麽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孬種?”
方哲緊緊閉著雙眼,始終不敢睜開。
孬種就孬種吧,他是沒膽,不敢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別的男人……嫁了,就不再屬於他,那些笑和淚,只能永遠留在記憶深處……
“新娘長得不錯,”李雲霄的聲音,“不過再好看也沒我家威威漂亮。”
“看樣子還行,”尹博文的聲音,“跟杜展鵬站在一起滿配的,只不過那件婚紗式樣太老套了,比不上我家妍妍的。”
“嗯,裙擺的確太大了,”藍宇翔的聲音,“有點影響效果,而且臉上妝也畫得太濃,看不清本來面目。”
方哲靜靜地立在原地,聽他們評頭論足,仍然閉著雙眼。
“這女人我認識嗎?”黎睿煬的聲音,“我根本就沒見過她,你們見過嗎?”
“沒有。”
“沒見過。”
“不認識。”
否定的回答,將方哲猛然驚醒。
不認識?猛地睜開眼望過去,笑容滿面的新娘正好扭過頭來——
一張陌生的臉。
*****
俞揚帆坐在辦公室的大椅子上,面對突然闖進門的男人,似乎早有準備,臉上沒有半點驚訝的表情。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他輕輕放下手中的筆,“不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你也不知道……”方哲的臉色有些灰暗。
想起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俞揚帆忍不住想笑。上午,某人差點搞砸了別人的婚禮,拎著新郎咆哮一番,然後甩下眾多目瞪口呆的賓客轉身就走,接著又被聞訊趕來的記者包圍,長槍短炮轟炸了好久。
嗯,好像很少有機會能看見方總經理這麽狼狽呢。
“兩個月前,莫莫告訴我她想出去看看,不過並沒有說她想去哪兒。”他輕輕歎了口氣,“我看這一次,她是真的想把自己藏起來,因為,就連她父親也不知道她的確切地址。”
兩個月前。
方哲捏緊了拳頭。那個時候,他拉著妹妹的手,告訴莫惜情他要結婚了。這個小傻瓜,她以為選擇離開,就可以了斷所有的一切嗎?
“你會把她找回來嗎?”俞揚帆微笑著看他。
“會,一定會。”沉默半晌,方哲像是松了一口氣,慢慢坐到沙發上,輕聲說,“我們聊聊。有沒有時間跟我說說她小時候的事?”
說說吧,我不在的那前十年,茉莉是什麽樣子。
“好啊,”俞揚帆溫和地笑笑,“你想聽故事?”
他吩咐秘書泡了兩杯咖啡端過來,兩個公司老總,居然把繁忙的工作扔在一邊,坐在沙發上邊喝咖啡邊聊天。
其實也算不是什麽故事,無非是討伐某人的調皮搗蛋,以及她那些惡作劇。俞揚帆邊說邊頻頻搖頭,那時候他被整得可慘了,每次都是她闖禍,然後他來背黑鍋。
方哲靜靜地聽著,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這個茉莉……唉!
“當時她騙你,你不要怪她。”俞揚帆突然說。
方哲一怔,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其實……我知道,她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些什麽?”
“她爸爸喜歡賭錢,欠了不少高利貸,我知道她撒謊是無心的,只是……”
只是那時太年輕、太驕傲,不能承受這種欺騙。
“她離開你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時候她爸爸舊疾複發,一時之間湊不齊那麽多醫藥費,所以莫莫才會……她不是個貪圖富貴的女孩子。”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不,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俞揚帆認真地說,“你媽媽曾經找過她。”
“是嗎?”方哲驚訝地看著他,絕沒有想到還有這麽一件事。
“她沒有告訴我你媽媽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麽,可是我猜得到,莫莫之所以這麽辛苦地打拚,全都是為了趕上你。”
為了趕上你。
模糊的記憶衝進腦海,方哲閉上雙眼,回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神,帶著濃烈的歉疚,還有那些斷斷續續的訴說。
媽媽對不起你……那時候,我不該去找小莫莫……叫她離開你……還叫她不要拖你的後腿……你去找她回來,找她回來吧……
他去找了。
可那時的茉莉在杜展鵬身邊。
他以為找不回來了……
心底傳來一陣刺痛,方哲握緊了手中的調羹,任堅硬的手柄深深嵌進手掌中。
那麽柔弱的一個女人,拚了命似的在商海中拚搏,周旋在無數男人身邊,以笑來應對所有的辛苦和失敗,哪怕犧牲自己的名聲。他總以為她只不過是想將紅葉奪回去,是的,他可以幫她,可以將紅葉當成禮物送給她,卻沒有想過,她只是想與他站在同一個高度。
這十年,他到底錯過了什麽?
“她愛我對不對?她愛我,”他無意識地重複,“莫惜情愛我,她是愛我的……”
“她愛你,”俞揚帆淡淡地說,“她一直都愛你。只是,十年前她不懂愛,十年後她不敢愛。這些年莫莫走了很多彎路,你不要怪她,以前的那些事就都忘了吧。”
傻茉莉,我們兩個都是傻子。方哲端起稍冷的咖啡猛喝一大口,嘴裡彌散著濃烈的苦澀味道,心裡卻甜甜的暖暖的。
“我從來沒有怪過她,”彎起嘴角輕輕一笑,“我一直都在等她。”
這句話, 終於說出來了。以前怎麽就說不出口呢?是因為男人的驕傲吧,可是在一個自己深愛的女人面前,要那麽多驕傲有什麽用?
俞揚帆好笑地看著他,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任何一個人在愛情面前都是傻瓜,即使聰明如方哲,也不例外。
“到時候別忘了給我寄請帖。”
“當然。謝謝你的咖啡,還有那個故事。”方哲將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往門外走。
太陽落在城市的高樓背後,天空一角被染成淡淡的橘紅,絲絲雲彩飄浮在周圍,在這寒冷的季節,透著無限溫暖和愜意。
春天要來了吧?
“方哲。”俞揚帆突然叫住他,沉默良久。“下輩子,我不會再把她讓給你。”
邁向門口的腳步停住,低沉的嗓音傳來,如同宣誓一般。
“我只要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