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
莫惜情呆了呆,扭頭朝四周顧盼。斜對面站著一位身材昕長的男子,相貌俊秀,渾身透著一股書香儒雅之氣,正含笑望著她。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容……他是——
“真傷心,莫莫不認識我了。”他一臉沮喪地走到她面前。
“你、你——”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指向他,全然不顧這種動作非常沒有不禮貌。“揚、揚帆哥?俞揚帆?!”
“不是我是誰?”俞揚帆笑眯眯地抓住手指,移到唇邊輕咬一下。
“喔!好痛。”她觸電一般將手抽回來,甩了甩。“一見面就咬我,很痛哦。”
他不相信似地揚起眉,將她的手抓到面前,象征性地捏住手指輕揉了兩下,又輕輕吹了幾口氣。
“好了不痛了,”語氣像哄小孩子一般,“誰叫你不記得我,才幾年沒見就忘記我了。”
“怎麽可能忘了你。對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這是所謂的上流社會的宴會,沒有相當地位是進不來的,連她自己,也需要杜展鵬在前面引路,才能踏進這張門。俞揚帆怎麽能……
“嗯——”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可以不說嗎?”
“為什麽不說?”
話音剛落,一個西裝革履、派頭十足的男子端著一杯酒走過來,與他閑聊了幾句,臨走時,別有深意地望了莫惜情一眼。
“我剛剛聽到他叫你……俞總?”她疑惑地皺起眉。
“呃,是嗎?”俞揚帆掩飾地抿了一口酒,“你聽錯了吧。”
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又捏了捏拳頭。
“好好,我說,”他趕緊改口,“我說就是了。我姓俞,名叫俞揚帆。”沉默了幾秒,輕輕一笑,“就這些了,用你聰明的腦子好好想想。”
俞?
莫惜情的大腦飛快地轉動。商業界姓俞的人不多,最厲害的當屬渡仁藥業的俞錦添,人稱俞老爺子,幾十年前白手起家,將家族事業做得風生水起,而俞家子孫也是個個出類拔萃,在不同的商業領域獨領風騷……
“你跟俞老爺子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祖父。”
“喔,好你個俞揚帆,”她氣呼呼地瞪大眼睛,“你騙了我這麽多年!”
“你也沒問過我呀。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什麽時候問過我家的情況?”
“那倒也是……可我不問你就不會自己說嗎,瞞了我這麽久,啊,你真的很過分……”嘀咕了幾句,瞪起眼看著他,“你怎麽到現在才來找我?我來這邊已經很久啦!”
“現在不是見到了嗎?”俞揚帆彎起嘴角,笑容一如既往地溫暖和煦。“莫莫,看見你很高興,你長大了,漂亮得讓我都不認識了。”
“真的嗎?”她眨眨眼,心底沒來由地湧上一股酸酸澀澀的滋味,隻為這短短的一句話而突然酸了鼻子。
長大了。他們都長大了,逝去的一切永遠都不能再回來……
“揚帆哥,你不覺得我變了嗎?”她喃喃道。
“莫莫在我眼裡還跟以前一樣可愛,就連這頭髮也沒有變,還是亂糟糟的。不過,總算變得有女人味了。剛剛你在做什麽?”
剛剛?她趕緊一本正經地搖頭,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
“小調皮。”他不禁莞爾,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那是鑫隆房產的葉總,旁邊是他夫人,也是公司董事長,可不要小瞧了她。”
“哇,揚帆哥什麽時候變成包打聽了?”她捂住嘴吃吃地笑。
“還這麽頑皮,看樣子是我說錯了,你一點兒都沒長大。”他無奈地搖搖頭。“我們是找個地方聊聊,還是繼續站這兒供大家欣賞?”
莫惜情朝四周掃了一眼,才發現有許多詫異的目光投射過來。她擠擠眼皺皺鼻子,朝俞揚帆做了個鬼臉,他會意地一笑。
“跟我來。”牽起她的手躲到人少的角落,又端了兩杯飲料過來,坐下慢慢閑聊。
正聊得起勁,杜展鵬結束了與朋友的談話,朝這邊走了過來。三個人一碰面,莫惜情這才知道,他和俞揚帆早就認識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們認識?”
“你又沒問過我。”杜展鵬好笑地看著她,“再說,我也不知道你嘴裡的揚帆哥就是這個俞揚帆啊,誰知道窮小子會變成公司老總?”又朝俞揚帆遞了個眼色,“俞總,想不想聽聽莫小姐對窮小子的評價?”
“展鵬——”她瞪起眼,臉一下就紅了。
以前她常常嘮叨俞揚帆的糗事,比如她帶他去偷地瓜,被抓的那一個永遠是他;她叫他幫忙做作業,被老師臭罵一頓的是他;她去砸人家玻璃,賠禮道歉的也是他……
喔,誰知道兩個人居然這麽熟墊呢?她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
大廳入口處突然傳來喧鬧聲,杜展鵬和俞揚帆都抬起頭看過去,談話暫告一段落。
“呃,什麽事?”莫惜情松了口氣,終於不用繼續剛才那個窘迫的話題了。
“鑽石王老五來了。”杜展鵬調侃道。
“是嗎?”她瞪大眼睛,目光在兩個男人身上來回搜尋,“還有誰比杜總跟俞總更加鑽石的?我可不相信。”
俞揚帆淡淡一笑,沉默不語。
一種怪異的感覺突然湧到胸口,莫惜情愣了愣,慢慢扭過頭去。簇擁的人群當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明亮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
是他!
是他?
怎麽會是他?她明明聽說,他從不參加這一類酒會的,怎麽……錯愕只是一瞬間,她立即回轉身抓起桌上的杯子,不料手一抖,眼看飲料就要潑在桌上,一隻大手迅速伸過來,扶正了杯子。
“我想出去走走,要不要跟我一起?”
溫和的嗓音飄進耳裡,她緊張地抬起頭,正對上俞揚帆明亮的雙眼。他淡淡地微笑,眼神從容而寧靜,又帶著一絲絲的安撫和鼓勵,仿佛酷熱午後的第一縷涼風,可以將一切浮躁的心情平定下來。
那笑容,立即理清了莫惜情混亂的思緒,怦怦亂跳的心臟也逐漸平緩。
“好啊,我也正想出去走走,這裡面太悶了……展鵬,你呢?”
“我有點累,想回家。”杜展鵬淡淡地開口,“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過去跟邵董打聲招呼就走吧。”
“呃?”她呆了呆。“要不要……等一會兒再走?”
酒會主人邵董事長現在正站在大廳那頭,跟一群人聊得熱鬧,而那一群人當中,就有那個讓她慌張的身影。怎麽辦?
還未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咚咚亂蹦,悄悄瞟向俞揚帆,他遞過來一個安撫的眼神。
“沒關系的,看他們一時半會兒也聊不完,你們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等會兒我替你們解釋一聲。”
“多謝,下次再聊。”杜展鵬輕輕一笑,隨即抓住她的手,向偏門走去。
她低著頭緊緊跟上他的步子。
他走得很急,沿途還撞上了幾個人,只聽見他不斷地小聲道歉,步伐卻還是又急又快。很快,喧鬧聲被拋在腦後,兩人走到了外面的大花園。
“展鵬你慢點,我都跟不上了……”鞋跟太高,好幾次差點扭到腳。前進的腳步突然硬生生頓住,莫惜情來不及刹車,直直地撞在他身上,她不滿地輕嚷,“你幹嘛呀?”
沒有聲音。
路邊的燈光有些黯淡,他筆直地立在原地,高大的背影在昏黃的光暈中顯得異常沉重,透著強烈的壓迫感。她不安起來,悄悄往旁邊挪了一步,手掌立即被攥緊,接著,一股力道猛地將她拽到前面,杜展鵬陰鬱的臉呈現在面前。
沉默。
兩個人互相瞪著對方,都沒有說話。良久,他忽然輕笑一聲,笑聲在寂靜的夜裡轉瞬即逝,有說不出的突兀,甚至明顯帶著一絲悲涼。
“是他吧。”
聲音很輕,莫惜情還是聽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面無表情。
“你知道。”他深吸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藏在你心底的那個人,藏了十年的那個人,他是方哲。”
“不是。”
“別騙我,惜情。看看你這裡,”他抬起手指向她的眼睛,“它從來不會騙我。”
她的臉色突然刷白,隻覺得涼意泛上指尖,絲絲滲透至全身每個細胞,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冰窟,連心尖都開始顫抖起來。
他還是知道了……那又能如何?
“展鵬,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年少時的一段朦朧感情,經過十年,早就煙消雲散了。”她微笑著看他,“別告訴我你沒有初戀。”
“我都忘記她的模樣了。”杜展鵬輕聲說。
“我也忘記了。我們回家吧。”
“好,回家。”他牽起她的手,慢慢朝大門走去。
一陣風吹過,幾縷發絲被吹到臉頰上,迷了眼,莫惜情手忙腳亂地打理頭髮,一雙大手伸過來,將蓬松的發絲全部攏到腦後。
“頭髮很亂哦。”她笑著說。雙眼彎彎,像天邊的新月。
杜展鵬回給她一個笑容,將目光投向遠處沉沉的夜色。
他看到了。她在笑,可是眼底一片蕭瑟。
*****
莫惜情從來沒這麽狼狽過,該怎麽形容這種心情?與俞揚帆重逢,本來是一件喜悅的事情,結果半路上突然殺出那個人,驚惶失措不說,還讓杜展鵬看出了端倪。
大喜大悲?哭笑不得?造化弄人?,全都不能確切地表達此刻的感想。
一連幾天,她都睡不好吃不好,上班也時常走神,被肖麗狠狠批了幾頓。好在已經跟假日酒店簽下了和約,不然,看樣子被炒魷魚也說不定。
“惜情!”小馮又湊過來,“你真的認識那個杜展鵬跟俞揚帆?”
“唉……”八卦雜志的影響力可真是不容小覷啊,這已經是一天當中的第五次詢問了!
“真的是這兩個?”他似乎還不敢確定,回到自己的桌上翻找半天,捧著一本雜志和一張報紙樂巔巔地豎到她面前。“就是這兩個?”
她隻好偏過頭瞄一眼。
財經報上,杜展鵬的面容很熟悉,眼神沉穩,微微透著一絲銳利;雜志封面上,則是俞揚帆的淡淡笑容,跟以前一樣溫和,寧靜悠遠得像一副中國山水畫。
“是啦……普通朋友而已。”
“你好厲害哦,居然認識這麽厲害的人物!”小馮的嘴張得老大,“原來有這麽硬的後台,難怪啊,我說怎麽假日酒店那麽難搞的案子都被你拿下了……”
他還在喋喋不休地嘮叨,辦公室的女同事已經圍了過來。
“哇,這麽帥!惜情,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
“惜情,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們?”
“他們有沒有成家?有沒有女朋友?惜情,你有沒有看上哪一個……”
耳邊傳來亂哄哄的一陣喧鬧聲,像一堆嗡嗡作響的蜜蜂,吵得莫惜情頭昏腦脹,她哀歎一聲,隻得抱著頭趴到桌上。喔,老天,撒把土埋了她吧。
“吵什麽吵,這裡是辦公室,你們以為是菜市場啊!”
尖細的嗓音突然降臨,嘩啦一下,蜜蜂的嗡嗡聲全都不見了。她抬起頭,才發現經理肖麗站在桌前,滿臉不悅。
“肖經理。”她不卑不亢地喚一聲。
“原來莫小姐跟這兩位大人物是朋友,真是失敬。”肖麗撇撇嘴,語氣裡明顯流露出酸溜溜的味道,“難怪這麽快就能拿到假日的和約,以後再有搞不定的案子,只要派莫小姐出馬,一定能手到擒來。”
“謝謝肖經理誇獎。”莫惜情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沒有您的推波助瀾,我也不可能這麽快拿到假日酒店這個案子啊,其實,還得感謝肖經理不是?”
討了個沒趣,肖麗隻得掩飾地哼一聲。
“感謝就不必了。哦,袁董事長有請,快點上去吧。”轉身訕訕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董事長?
莫惜情怔怔地盯著桌面,半晌無語。
*****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清楚董事長的相貌。
兩鬢斑白、鼻梁高挺,盡管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皺紋,身形也微微發福,但是,仍然能從他深刻的五官看出年輕時候的英俊瀟灑。這樣的男人,當年一定迷煞了許多懷春少女吧?
“你接下了假日酒店的案子?”袁海濤開口,“莫小姐果然能乾,詹總說得沒錯,你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業務人才。”
“不敢當,”她微微一笑,“只是盡力而為罷了。”
“莫小姐太謙虛了。”他眯起眼,目光往她臉上一掃,又立即投到別處。
莫惜情心底猛然一沉。盡管只有半秒鍾的視線接觸,她仍然能從他眼中看到熟悉的光芒,那種意味,與大多數男人看她時沒有絲毫不同,一樣帶著貪婪和**。
“你跟杜總,還有俞總是什麽關系?”
“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哦?不過,看起來你們之間相當熟悉,不只是朋友這麽簡單吧?”
“董事長覺得怎樣才算不簡單?”
他輕笑兩聲。
“你放心,我只是隨口問問。我很欣賞莫小姐的工作態度,認真又負責任,如今這樣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莫惜情端坐在椅子上,聽他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混沌曖昧的眼神時不時停留在她身上。焦躁的感覺悄然潛入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突然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恕我冒昧地問一句,莫小姐有男朋友了嗎?”
“有,他在另一個城市。董事長,您還有其它事嗎?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辦公室了,”她加快語速,不讓他再有機會開口詢問,“假日酒店的計劃書還需要修改,時間不多。”
袁海濤一愣,隨即笑著揮揮手。
談話草草結束。
莫惜情走進電梯,將背靠在冰冷的內壁上,借以平複心底泛起的陣陣難受感。豁亮的金屬門上印出一張蒼白的面容,她捂住臉,頹然地順著內壁蹲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