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撚著針線坐在繡房裡的綠雪,芙蓉花般的臉龐綻著滿意的笑容。
自從她給了個“下馬威”後,梅鳳書就整日關在房裡,不踏出一步,而雷九州也絲毫沒有關切的意思。
“梅姑娘,知難而退才是聰明的女人啊。”她嘴角綻笑的自語。
“綠雪、綠雪,快來救命啊!”蒼老的聲音急喚著。
是雷父。
綠雪匆匆忙剪斷了繡線,隨手將針別在衣襟上,便提著裙擺,快步走出了繡房。
到了族長的主屋前,她不禁睜大了眼。
只見北境的獵戶們,人人手上拿著鐵叉,警戒的將外來者團團圍住,臉上是氣憤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在這一群北境漢子的中央,停放了一頂裝飾華麗的官轎,除了幾名身穿西陵服色的兵士外,轎前立著一名身穿寬袍大袖、西陵官服的青年文士,正好整以暇的輕搖手中折扇,臉上難掩驕傲自信的神情。
“狡儈的西陵鬼子!要比獻比武藝,比什麽詩書禮義、吟詩作對這等無用的東西!豈不是故意與咱們為難?!”雷父眼如銅鈴、須發戟張,顯然氣憤已極。
“此言差矣。”那名文士好整以暇的搖了搖手中的擱扇。“馬上打下來的天下,就得靠這些詩書禮又來治理,再者……”他語音拖長,斜視了雷父一眼。“堂堂一族之長,豈能失信於人?”
“好!”雷父讓他激起了雄心。英雄好漢,最重視的就是“信諾”二字!他朗聲說道:“你們西陵有人才,難道咱們北境就沒有麽?綠雪,你來殺殺這小子的威風。”
綠雪一聽,不禁心下惴惴。雖然她從小頗讀詩書,心中悄悄的以才女自居,但瞧那人身上的官服,就算沒有一品也有三品,她能比得過在激烈製舉中拔尖而出的文士嗎?
也許可以。她環視四周,見雷父臉上是自信滿滿的表情,似乎比她本人更有勝算;北境的人民們全以熱切的眼光望著她,而雷九州站在人群外圍的雷九州,手臂環胸而視,高深莫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果贏了這文士,成了北境的大恩人,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嫁給他了。”綠雪又朝雷九州望了一眼,心中幻想著與這名傲視群倫的強壯男子共度新房之樂的情景,她臉頰微紅,纖手一整鬢上白花,小步踏出了人群。
“喔,原來是位才貌俱全的姑娘。”文士見綠雪排眾而出,嘖嘖稱讚了一聲。“咱們西陵也頗多才女,有女縣官、女捕快、女將軍,只可惜還未出過女宰相。”
“這位大哥,奴家有禮了。”綠雪盈盈一拜,即是在這種氣氛緊繃的場面,她仍未失大家閨秀應有的禮儀。
文士也彎身一揖,斯文回禮。“奴家?姑娘來自東莞吧?咱西陵的女子早已不如此自稱了。”
那當然!西陵女子多半跋扈無禮,當然學不來東莞女子的謙遜優雅。綠雪心中不屑的想著。
“嗯,嘗聞東莞女子喜讀詩詞,在下就從‘詩’起頭吧。敢問姑娘,‘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是何人之作?”
“海外宋國的大詩人蘇軾。”綠雪輕柔的話語緩緩讓出。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的下兩句是什麽?”
“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北境獵戶見她對答如流,爆出一陣歡欣喝采!雷九州卻是濃眉微皺,顯然覺得眾人高興得太早了。
“那麽,‘冷露無聲夜欲闌,棲鴉不定朔風寒’又是何人之作?”
“是我朝梅丞相的作品。”緣雪迅捷而自信的回答。
一直表情淡漠的雷九州,此時卻是嘴角微揚,綻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綠雪瞥見他的笑容,芳心暗喜。
“嗯,姑娘果然有些來歷。”文士稱讚了一聲,雖然讓綠雪接連答對,他仍是神態輕松。
“詩問完了,當輪到‘書’了。”他刷的一聲展開招扇,輕松的問道:“中原的至聖孔子曾言道:從政者應尊五美、摒四惡,請問姑娘,何謂五美、何謂四惡?”
“這……”綠雪面露難色。詩詞歌賦、小說彈詞她可信手撚來,至於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這些思想、治國的東西,她總嫌生硬無聊,連翻也不曾翻過,想不到今日竟然
北境眾人見她如此神情,知道遇上難題了,歡聲漸息,臉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擔憂神色。
“綠雪莫心急,好好想想。”雷父強掩著急,寬慰著。
可惜,這是學力淵博與否的問題,不知就是不知,再怎麽想也是徒然。
場面陷入一片沉默,北境眾人呆呆望著綠雪,不知如何是好,雷父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也是莫可奈何。那名西陵文土仍是悠閑的搖著折扇,毫不出聲催促,顯然一開始就沒將綠雪放在眼裡。
又過了三刻鍾,場中仍是一片死寂,緊繃的氣氛使得雷父額頭冒汗。此時饒是天生冰肌玉骨、清涼無汗的綠雪,也不禁手心潮濕,微微顫抖。
雷父朝綠雪望了一眼,見她小手絞著白巾,臉色蒼白的咬著唇,他心下不忍,便歎了一口氣,出聲說道:“算了,咱們北境……”“甘願服輸”還未出口,就聽見不遠處低柔的聲音傳來:“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客屋房門呀的一聲打開了。
“……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謂之‘五美’。”茅草門後,曳出一截雪白衣角。
北境眾人皆聞聲轉向,伸長了脖子探看,心中都有好大一個問號,究竟是什麽人出來救急了?那名西陵文士也停了手中折扇,臉露詫異之色。而一直抱胸靜觀其變的雷九州,臉上綻出欣慰的笑意。“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
隨著徐緩吟哦聲,客房內步出一名白衣書生,但見“他”豐姿閑雅,眉宇逸麗正是男裝的梅鳳書。“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出納之吝,謂之有司,此即為‘四惡’也。”
梅鳳書美眸流轉,笑吟吟道:“這位兄台,不知在下答對了嗎?”只見“他”婿然一笑,如朝霞初升,美不可方物,登時滿場生光。
那文士怎麽也想不到,北境蠻荒,竟有如此俊麗人物!他不覺呆楞的望著梅鳳書,半晌才回過押來。“是!是!這位君子所言甚是。”
梅鳳書見他神情愕然,心下好笑,說:“四書乃小學私塾所教,舉凡文士,莫不倒背如流,閣下以此相詢,未免太看不起咱們北境之人了。”
“對!對!對!”一旁的雷父聽了,忙不迭的猛點頭,雖然他壓根不知“四書”是哪門子玩意兒。
梅鳳書見雷父如此殷勤助陣,不禁莞爾,續道:“你西陵施行的是王霸之學,不如來切磋一番吧。”
這俊美書生好大的口氣!要和他“切磋”王霸之學?!簡直就像跑到蘇東坡面前對他說:“嘿,蘇學士,咱們來比比填宋詞,看誰高明些?”
所謂的王霸之學, 就是指法家、縱橫術這類學問。不同於歷史悠長的東莞,西陵是新興的霸權王朝,鼓吹富國強兵、攻戰並吞,所以西陵製舉都是以法家、縱橫家的論作為考題,故所有西陵文士莫不精研此道。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西陵文土不以為然的冷笑雨聲。“請問法家所言的‘五蠹’之為何?”
“蠹者,害蟲也。”梅鳳書明淨的眸子一轉,不疾不徐的回答:“五蠹一詞,出自韓非子,即指儒生、說客、遊俠、近侍之臣、工商之民這五種人。韓非生於戰國,是個逐智謀、爭力氣的亂世,所以他提倡耕戰之策,而以上這五種人,都無益於耕戰,故被他視為國家社會的害蟲。”
西陵文士見“他”切中題要,對答如流,不覺收了折扇,臉上驕傲神態盡去,沉聲問道:“中原有談及縱橫本的書除了‘戰國策’、‘左傳’、‘人物志’之外,唐代還有一本,請問是何部作品?”
即使對西陵學子來說,這也是很刁鑽的問題了。“是趙蕤所著的‘長短經’。趙蕤是名隱士、一生沒有出仕,他有個弟子卻很有名,就是名響天下的大詩人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