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千裡,卻是落得一場空。
小藍仍是好奇地東張西望,對草原上的宮殿感到無比新奇,渾然不知他已經失去了和親生父親相見的機會。而默然離去的秋練雪,心中則有一抹無名的酸苦。
母親的勸告猶在耳邊:“趁他的誓言還未褪色……不要因無謂的堅持而致終生之憾……”
她,還是來遲了嗎?
猛然想起戰場上喀什青年臨終的托付,她回頭欲傳警訊予朵娜,卻發現王宮大門已然緊閉。
正自思索間,蒼老的呼喚聲傳來,充滿興奮與欣慰:“尊貴的朱雀,你終於來了!”
她聞聲轉頭,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名老者——
正是五年前陪同朵娜到中原尋人的老臣齊瓦那。
“尊貴的朱雀,天空之子出門了,他接受烏爾王的邀請,到王宮為天山各部族尋求和平。”老人慈藹的向她解釋,似乎惟恐她因失望而離去。
秋練雪聽了心一沉,情知大事不妙,她立即將小藍交到老人手裡,匆匆說道:“這是我兒,勞煩照顧。”
說完便從包袱中抽出隨身的柳葉刀,插在腰間。
老人從她手中接過孩子,看到男孩那雙湛藍無邪的眼眸,先是一怔,接著臉上出現激動的神情,大聲地說:“齊瓦那以真主之名發誓,將以生命保護這個孩子。”
可惜,秋練雪早已遠去,聽不見他的誓言。此時此刻,在草原上以輕功疾奔的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若不能將他救出,才是終生之憾。
※※※
疾行了一天,秋練雪終於到達了天山西麓,烏爾族的根據地。
深夜時分,黑夜為草原罩上了漆黑的布幔,她施展輕功,隻身夜探烏爾王宮,纖細婀娜的身形在宮殿的屋脊上幾個起落,直奔地牢所在之處。
她一路上抓了幾名烏爾士兵詢問,探得舒翰鷹和瓦普族的旅長現正被囚於王宮地牢之中,便立即往地牢奔去。
皇宮地牢門外——
“啊、啊……”幾聲悶哼,她利落的點倒了守門的士兵,悄無聲息的潛人了地牢。
牢房裡,皇宮衛兵來來去去,顯然是守備森嚴。
躲在暗處的秋練雪算了一下,總共有十五名,要在同一時間撂倒這一屋子的人,又不能驚動王宮守衛,即便是她,也躊躇不前了。
突然,牢中傳來一陣歌聲——
那是男性強抑思念的低唱,深濃愛戀,卻又淒然神傷,令人聽之不禁動容。
她乍聽之下,心神激蕩,久久不能自己——那是她這五年來午夜夢回之時,怎麽也忘不了的歌聲。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灑落,將牢房照得光亮。
只見左首牆邊,坐著上名身穿王族服飾的男子,身形高挑挺拔,暗紅長發編成長辮,辮稍還系著一方象征身份的青玉。
男子尊貴的形象,令她感到陌生。
牢房中傳出低語聲,顯然還有其他的囚犯。為了傾聽牢友的話語,男子轉臉。
在月光下,她清楚看見他深邃俊挺的面容,還有,那雙深如海水的藍眸。
她不禁眼眶濕熱,喉頭哽咽,心中浪潮洶湧,幾乎無法自持。
不行,事關生死,我得冷靜下來。秋練雪心中強自警惕,她閉上雙眼,背貼著牆,深吸了幾口氣,平順呼吸。
待回復了平日的冷靜後,她伸手入懷,掏出了臨別時寒月所贈的暗器。
“天空之子,我的好友。”牢房中傳出斯文的男聲。“已經好多年未聽見你唱歌了,為何此時你的歌聲如此悲傷,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喀什族的天空之子,亦即是舒翰鷹,並沒有回答牢友的問題,只是低聲自喃:“拉夏爾,你曾經深愛過一名女子嗎?”
叫拉夏爾的男子聞言長笑道:“我有八個妻子,十二名小妾,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
舒翰鷹聽了微微一笑,繼而神情黯然地說道:“拉夏爾,你知道我曾經到過中原嗎?”
拉夏爾笑道:“這早已成為草原上的傳奇,喀什族的天空之子從中原帶回千兩黃金,以他的勇敢和財富,重建敗落的喀什族。沒人知道,被放逐到中原的蒼鷹是如何致富的。”
“也沒有人知道,我雖然從漢人手中取得黃金,卻將心遺留在中原。”他的聲音苦澀。
“天空之子,難道你……”拉夏爾略顯詫異地說道:“你愛上了漢人女子?!”
他低聲說道:“而且是美麗倔強的朱雀。”
“朱雀?哦……”拉夏爾會意地點頭。“我明白了,她不願意離開守護的家,隨你到草原來,對不?”
舒翰鷹黯然不語。
“我真不明白,只不過是個異族女子,你居然為了她,不肯……”
突然颼颼幾下輕響,牢房裡的燭火在一瞬間全滅了,守衛士兵紛紛叫嚷起來:
“怎麽回事?”
“燈火怎麽會一起熄滅了?”
“是巫術!”
“別讓犯人逃了!”
“哎喲!”
只聽見牢房裡眾士兵驚惶叫喊,亂成一團,不一會兒,漸漸沒了聲息,顯然全被人暗中撂倒了。
牢房中的舒翰鷹和拉夏爾兩人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出聲。
沉寂了一會兒,黑暗中傳來清冷的女聲:“鑰匙在哪裡?”
舒翰鷹先是一怔,隨即回答:“不在此處,烏爾王隨身帶著。”
話甫說完,他立刻察覺有異——
她說的是漢語。
自從天山南麓開戰以來,所有在此經商的漢人早已紛紛逃回中原。
別說是漢人,就連各族的老弱婦孺也遷移避難。
然而,此時此地,居然會出現一名身懷絕技的漢人女子,那簡直是匪夷所思。
忽然,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想法在舒翰鷹腦際掠過——
他的心怦怦急跳,雙手微微顫抖,心中有抹此生不敢去想的期待。
黑暗中聽見清脆的火石相擊聲,不久,在火光閃動下,他看見了那立在牢前的人影——明豔的容顏,炯亮的鳳眼,冷然倔強的神情,正是他日夜思念的人兒。
喉頭因極度激動而上下抽動,使他半晌無法發出聲音。
一旁的拉夏爾見他如此神情, 不禁好奇朝牢外張望。天空之子向來以沉著機敏聞名,究竟是什麽人使他幾乎失去自製?
“你好嗎?”好不容易,他從喉嚨擠出略顯奇怪的招呼。
秋練雪定定的注視著他,一語不發,雙眼眸光閃動,顯然也是強抑著激蕩的情緒。
一個牢裡、一個牢外,兩人就這樣凝視著對方,半晌無語。
秋練雪突然解下身上的包袱,從中掏出披風,略顯局促的遞給牢中的他。
“我是來將披風送還給你的。”她語氣僵硬地說道,也不管這不遠千裡、前來探監的理由著實有些奇怪。
舒翰鷹聽她如此說,心中激蕩不已,卻忍不住嘴角綻笑。
他的朱雀哪!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這麽不擅表露心意。
他伸手接過。微笑說道:“花了五年的時間才補好,看來,你的手很不靈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