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色不時飄過幾片零星的雪花,空氣裡浮動著由前方不遠處海面上飄來的潮濕空氣,在近海地區這種天氣並不鮮見。一行隊伍走在和泉的原野上,我默默地注視著四周的景色。
地裡的莊稼早已收了個乾乾淨淨,此刻正在休耕中。不久前這裡下過一場小雪,雖然馬上就被回暖的氣溫消融了大半,但田壟的溝溝坎坎裡還是積著堆堆殘雪。
此間的村莊大多不是很大,超過50幢房子的就極為少見了,因為這裡的平原缺乏天然屏障,所以結成強大地方武裝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家家房前屋後都堆著高高的秸稈和稻草,顯示著基本溫飽的大致生活水平線。
“予州殿下,這裡附近沒有什麽強力豪族。因為一直依附附近城主,所以戰力上……”在我身邊並馬而行的水木宗六郎稍稍探過了身子,說話間臉上滿是興奮混雜著緊張的神情。為了讓我聽清楚而又不能大聲叫喊,所以他每每要說話時都必須采用一種極為難拿的姿勢,也夠難為他的。
各位也許還記得,這個水木宗六郎就是我當年痛毆三好義繼時的那個“誘餌”!
上次他那次明智的選擇之後,立刻得到了豐厚的回報,由一個誰也不拿正眼夾的“自然村”村長,一躍成為了管理三個村莊的地頭,而且拿到了加蓋和泉守護關防的1000石土地安儲文書,正式由一個私自開發土地的流民變成了名正言順的豪族。姓氏被計入官方的族裔清冊;可以把頭髮梳成武士髻;在簡式和服的外面加一件羽織;在長刀之外名正言順的別把肋差……這些看似無用甚至有些可笑的特權,也使他激動得淚流滿面之後大醉了三天,然後又是好幾天睡不著覺。
就在他憋足氣力準備大乾一場的時候,我卻走了,離開了和泉,這真是在他頭上澆下的好大一盆冷水。再以後丹羽長秀來了,雖然依舊在打仗,雖然他依舊積極投身各種差役,但既然沒有取得什麽大的戰果,也就自然不會有封賞。在這種情況下他消沉了,甚至在一些酒後的時候產生了抱怨,類似的流言傳到丹羽長秀耳朵裡自然不會多麽待見他!如果說在和泉有人盼著我回來的話,他絕對是其中最為迫切的一個。
前天晚上召開了一次“摸底會議”,參與的人不多但很有一定的代表性,我和丹羽長秀的交接此刻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本次會議的意圖主要是小范圍內吹吹風,以免產生那些不必要的猜測。雖然大家沒有表示出過度的熱情,但我可以看出這不過是為了照顧丹羽長秀的情緒,因此對順利掌握和泉局勢更有信心了。在最後我提出需要一名豪族擔任向導時,水木宗六郎立刻以當仁不讓的精神極力爭取,那時我就暗中決定:可以考慮把他樹立成“典型”!
我不但以前來過和泉身邊還帶著不少忍者,要說怎麽也不至於連道路也認不清楚。之所以需要向導,那是我想在和當地微小勢力接觸時有個緩衝,另外也可以作出依靠當地人的姿態。
“這麽說來如果是要打仗的話,西部靠海的地區實際出不了多少力量了?”我聽到他的說法不禁有些擔心,真要是和雜賀眾決戰的話我還指望他們能夠自保呢!那些忍軍的在大規模廣范圍作戰時,可是不會拘於什麽方式的。
“您也可以這麽認為!”水木宗六郎的神經和身體一樣是粗線條,他可學不會“為賢者諱”那一套。“這些平原上的人打仗真是不行,不但缺乏鍛煉而且膽子很小。說起來他們都是一些當年替畠山家和大寺院管理產業的地頭,收收田賦還面前湊合,說到動刀動槍……哼、哼,實在是看不得了!”
“這樣啊……”我一時沉默了,這可和我原本的打算有些差距。“你不是和泉這裡的土著吧?”我又問到。從他剛才的話裡,我隱隱聽出了這個意思。
“其實我是在二十年前由伊賀國名張郡遷過來的……”水木宗六郎點頭承認到。“我祖上世代都生活在伊賀山區,雖不是忍者家族,但卻也算是老牌的伊賀眾了!您想必也知道,伊賀的所有事情都要由忍者裡來決定,我們這樣的外圍勢力只能跟風行事。可在二十年前忍者十三家發生支配權衝突,我受到波及才遷到了和泉東部的山裡!”
“這麽說你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一定自信了?”上次他們佯動牽製三好義繼時我並不在場,而且那時還有大量甲賀忍軍參予,所以對他們的能力並沒有留下太直觀的概念。
“比不上殿下的威武之師,但我們這些粗人可是不那麽容易服輸的!”粗人並不等於是笨蛋,聽出有可能受到我的重用,水木宗六郎一張黑臉興奮成了紫色,上面的蹺子都直放光。
“總得讓我見識些你們的手段吧!”我含笑暗示了一下。
“請殿下吩咐!”他懷著赴湯蹈火的決心說到。
我四周張望了一下,見道邊的田野裡落著一大群烏鴉,正在跳來跳去地啄食零星的稻粒。“就是那裡吧!”勒住“黃金”用手朝那裡一指。這次隨行中水木宗六郎帶著五十幾個手下,我注意到他們都帶著長弓和箭斛。
“孩兒們!好好露一手,可不要讓予州殿下看輕了我們!”他的人手被傳令兵從前面召了回來,水木宗六郎大聲替他們鼓著勁兒。
這幾十個人穿得雜七雜八,素質上下之間也有較大的差距,但應該說還是相當剽悍的,與其說像士兵還不如看作暴民、強盜更為貼切些。我暗暗點了點頭,這樣也就可以了。
“嗖、嗖、嗖……”雖然這些人在路邊上站成了還算整齊的一行,但因為不習慣統一指揮,箭支射出前前後後參差不齊,幾十支箭紛紛覆蓋向那畦田畝。
因為部隊停在道路上,烏鴉們實際上不敢靠得太近,即便最近的也在十丈開外。在這個距離上依舊有將近四十個人射中了目標,所以說能力算是不錯的了!
“你,還有你,過來!”我點手從人群中叫出了兩個人,黝黑粗糙的面容使他們看起來就是十足的農夫。因為弓箭射出得有先有後,所以後來烏鴉們已經飛了起來。這兩個人是最後出手的,均一箭命中五六米高空中的目標,而且都是射在脖子上。
“叩見予州殿下!”兩個人跪在我的面前,用甕聲甕氣的音色見了禮。
“這兩個都是我的兒子!”水木宗六郎的神色得意且興奮。
“你們都叫什麽名字?”我的聲音高貴中帶著和藹。
“這是長子宗家,這是次子宗吉!”水木宗六郎向我分別指出了哥哥和弟弟,沒想到這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粗人,給兒子起的名字還挺文雅。
“小夥子本事不錯!好好乾,立下功勞我就提拔你們進我的旗本隊!”我微笑著點了點頭。這兩個人武藝在一般人裡還算可以的,更難得的是有一股樸實勁兒,根據我的經驗鄉下出身的人比較容易培養成忠誠堅定的下級武士。“大家的表現都不錯,進了岸和田城每人賞一壇好酒!”我又對眾人大聲說到。
“謝予州殿下!”回答我的是一陣歡呼聲,水木宗六郎幾乎是熱淚盈眶。我非常滿意這種效果,發動地方勢力的熱情是我這次戰略的一個重點。
雖然丹羽長秀在和泉的戰略並不成功,但他的一個看法我還是讚同的,那就是:淡路海賊只是癬疥之疾,雜賀眾才是心腹大患!我要想徹底解決雜賀眾並控制紀伊,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動用忍軍、忍者和甲賀眾的全部力量來抵消雜賀眾在秘密戰中的優勢,然後再以強大的軍力一舉搗毀他們的基礎!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就需要和泉安定,不能讓淡路海賊老是在我身後搗亂。
雖然我也可以動用重兵嚴防海岸,但那樣會有三個明顯缺點:第一、會佔用大量必須集中的正規軍力;第二、目前缺乏海軍的情況下只能是被動防守;第三、根據我以前的知識,要對付遊擊戰爭必須依靠全民動員,光靠正規軍達不到這樣的效果。其實這個經驗是來自老的革命電影,國民黨正規軍一般拿遊擊隊沒辦法,只有地主武裝還鄉團,甚至封建會道門才能在基礎上和遊擊隊針鋒相對。
眼前看水木宗六郎的班底雖然不錯,但在和泉這樣的人太少,我是否應該考慮在山陰和這裡之間進行一次人員調整呢?
由於今天本來也只是半天的路程,我們在下午兩點左右就到了岸和田城。這裡不但接到了通知,而且已經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予州殿下辛苦了,請快入內休息吧!”在城門處等著我們的是一個丹羽長秀的家臣,這裡暫時由他帶著600足輕守衛。
“大人不必客氣,勞你久候了!”我跳下戰馬,立刻有侍從接了過去。
“這是卑職應該做的,殿下客氣了!”他一邊引領著我們往裡走,一邊又與我身後的幾個將領見禮。“殿下和諸位大人一路上鞍馬勞頓!裡面酒宴已經……”
“冤枉啊!小民真是有大事稟報!”這時我們走過一條夾道,一個激動的喊聲從左邊的一個院子裡傳來。
“這是……”我站住腳步指著那個方向。“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