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認識那麽長時間,這是他說出的唯一的一次可以被認為是至理的話,我差點就把這話當成了我的座右銘。
我給家裡打了電話,告訴爸媽我要留在北京過年。這是我來北京之後第一次不在家裡過年,不能吃媽媽包的白菜豬肉餡餃子,不能陪爸爸喝酒,不能陪他們二老看春晚。
周五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了楚伶的電話。她說她已經回到了北京。我說為什麽不告訴我,讓我去機場接她。她說她爸爸媽媽去機場接的她,她不想讓我大老遠跑去機場,天太冷,她說怕把我凍著。
她讓我晚上在家等著她,她要來看看我的新住處。
我在屋子裡抽了半盒煙,接到了她的電話。
“城城,我在你的樓下,你下來吧,我分不清哪兒是哪兒。”
我急忙穿上外套,飛奔下樓。
楚伶站在樓下,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脖子上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像一團火在黑夜中跳躍,眼睛不住的四處張望著。
我走到她的跟前時她才發現我。
她的臉色有些白,人也比走之前瘦了。精神不是很好,也許是時差還沒有倒過來的原因,看上去有些疲憊。
“你瘦了城城。”她用那雙戴著毛線手套的手摸著我的臉說。
“別說那麽多了,先上樓。”我領著她到了我的住處。
進了房間之後,她脫下外套,裡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很像上次在信中提到的有很多小動物的那件。她的腿上,穿的正是那條能讓我想入非非的牛仔褲。
她四處轉悠了一圈兒,說了一些類似雨霏說過的話。然後轉身摟住了我,把臉貼在我的胸前,似乎是睡著了一樣,靜靜地站在那裡。
她摟得很用力,好像怕我會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似的。
“城城,想我了麽?”
“當然想,這還用說。你呢,想我了麽?”
“每時每刻都在想。”
我們相互緊緊的擁抱著,感受著對方的一切。
“我累了,讓我坐下來好麽?”楚伶仰起臉看著我,幽黑的眸子溫靜婉順。
我松開了摟著她的胳膊,領著她走進了我的臥室。
“坐床上吧,把身子靠在床頭上。”我把被子斜放在床頭邊,幫她把鞋脫掉,讓她的身子仰靠在上面。
她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拿出一個顏色很鮮豔小海螺放在我的面前說:“這是我在海邊撿的,我撿了很多,但這個最好,最漂亮,所以我帶回來送給你。”她把海螺放在我的耳邊說,“你聽,可以聽到大海的聲音呢!”
“聽到了麽?”
“嗯,聽到了。”我點了點頭,那海螺裡面的確有一種悠遠曠寂的聲音。
“還聽到了什麽?”
“沒,沒什麽了吧。”我迷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沒有聽見我的聲音麽?”她靜靜地凝視著我。
我恍然大悟,急忙說道:“是啊,聽到了,聽到你的聲音和著海風向我吹來,你在呼喚我的名字。”
她嫣然而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眸子裡閃出亮瑩瑩的光。
“是喲,我每次去海邊,都要對著大海喊你的名字。希望我的思念能乘著海浪遊向你。”
“還有。”她說著又把手伸進了包裡,從裡面掏出一條用貝殼串成的手鏈兒。“看這個,我串了好長時間呢,把手伸過來,我給你戴上。”
我把手伸給她,她把手鏈兒套在了我的手腕兒上。
“好看麽?”她用手撫摸著說,“這上面的每一個貝殼,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形狀、顏色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把手抬起來仔細看了看,的確,每一個貝殼的大小形狀都是那麽的相像,顏色也都很接近。而且我發現每一個貝殼的邊緣都是圓潤的,好像是經過了打磨似的。
“你又把它再加工了吧。”我看著她問道。
“你看出來了?是呀。”她似乎為我的這一發現很欣愉,“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功夫呢!如果我不把它們的邊緣磨光了,萬一剌著你怎麽辦,是吧。”她有些沾沾自喜地笑著對我說道。
我看著手腕兒上的那條閃著圓潤光澤的手鏈兒,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一種什麽滋味。
“吃飯了麽?”我撥弄著手腕兒上的貝殼說。
“還沒呢,本來我媽說讓我吃了飯再過來,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怎麽樣?請我吃飯好麽?”
“嗯,當然好了。咱現在就去。”我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吧,你想吃什麽?”我拿起地上的鞋幫她穿上。
她下床之後說:“什麽都行,只要和你一起吃。”
“那好,出去再說。”
“嗯,好的。”
我們兩個剛走出巷子楚伶就說道:“不如咱倆去‘小四川’吃吧,我真的好想吃他們那裡的麻婆豆腐。”
“行,聽你的。”我說完就站在了路邊,看著過往的車輛,等待著出租車的到來。
在等了十幾分鍾之後,一輛空載出租車才從車流中冒了出來。
上車之後,楚伶就把頭靠在了我的肩上,用手握住了我的手。這樣的一種情景使我的心猛地一顫,我感覺自己的手心在楚伶的手裡開始微微地出汗,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像一尊泥塑坐在那裡,動也不敢動一下了。
我為楚伶點了幾個她以前最愛吃的菜。我們倆面對面坐著,她用眼睛一直盯著我看,我有些心慌。
我掏出煙點著抽了幾口,感覺心跳的不是那麽厲害了。
“你那個臨時女朋友現在怎麽樣了?”她驀地問道。
我被她問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好了。
“你。你怎麽想起問她來了?”我囁嚅著。
“怎麽了城城,你怎麽變得結結巴巴的,這可不像你。”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能感受到她目光的炙熱,像一把燒紅了的劍,鋒利無比而又熱力逼人。
“不、沒、沒什麽。”我抬起頭迎著她的目光說,“她住院了,如果再找不到與她相配的骨髓,再過兩三個月,她就會死。”
“是麽?”楚伶驚訝地望著我說,“怎麽會這樣?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她得了白血病,頭髮都掉光了,現在憔悴得讓、讓人不忍卒睹。”我聲音顫抖地說道。
我低著頭,半晌沒聽見楚伶說話。我抬起頭看她,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憔悴。
“你怎麽了楚伶?你甚至都沒有見過她,不用這樣,我們說點別的吧,別讓這件事影響到你的情緒。”我急忙勸慰道。
“沒關系。”她掏出紙巾搌了搌眼角即將滑落的淚說,“給我仔細說說她,我想聽。”
“別,別楚伶,你別這樣。你剛回來,咱還是說點高興的事兒吧。”
“不,就說她。”她執拗地說道。
我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正用一種無法解釋的目光看著我,這種目光我在她的眼中還從來沒有見到過。
我們倆都不再說話,她似乎一直等著我先開口,而我卻不知如何說起。這時,服務員把菜端了上來。打破了這一尷尬沉悶的氣氛。
“快吃吧楚伶,不然一會兒該涼了。”我終於抓到了一根稻草,急忙把杓子拿起來說,“我先給你盛碗湯。”
楚伶沒有吭聲,默默地看著我為她盛湯。當我把湯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一顆晶瑩的淚珠落在了湯裡,濺起一顆同樣晶瑩的湯汁。
“吃完飯跟我說她。”她拿著筷子並不夾菜,似乎是等待著我的承諾,擺出一種如果我不答應她,她就不吃飯的姿態。
“好,你先吃,吃完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我無奈的就范了。
“那好,這可是你說的。”她衝著我翹了翹嘴角,拿起筷子夾了菜放進我的碗裡。
吃完飯回到我的住處,我把我和雨霏之間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向楚伶仔細地講了一遍。她一直默默地傾聽著。當我講完之後她站起來走到窗前,用手撫摸著那串我搬家時一同帶過來的雨霏串的紅葉,沉默了很久才說:“她串的比我好看。”
聽了她的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此時的我不知用什麽話來回應她。她似乎並不等待著我的回應,而是轉身回到臥室,拿起她的包說道:“城城,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再坐一會兒好麽?我們畢竟分開了那麽長時間。”
“我已經答應我媽媽了,不能超過十一點。”她說到這兒似乎想起什麽又接著說道,“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雨霏,行麽?”
我看著她那雙黑黑的眸子,實在不知道她心裡究竟是怎麽想的。我躊躇著,默然不語。
“好了,別想那麽多了,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顧忌,拉著我的手,露出了一雙企盼的眼神。
“那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去的話,我答應你。”我無奈地說。
“那咱就一言為定,明天你在家等我,我過來接你。”她似乎很高興,蒼白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潮紅,“走吧,送我。”她拉著我的手往門外走。
第二天一早,楚伶就打來了電話,說在樓下等我。我急忙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衝下樓去。
由於馬上就要過年了,醫院裡出奇的靜。走廊裡更是闃寂無聲,只有我和楚伶的腳步聲響在空曠的走廊裡,清晰的回聲如悶鼓敲擊著我的耳膜,我的心隨著距雨霏的病房越來越近而愈發地顫抖。縈繞在空氣裡的來蘇水的味道刺激著我的鼻粘膜,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不禁打起了哆嗦。
我和楚伶走進了雨霏的病房,但卻沒有看到雨霏,在她躺的那張床上,空無一人。
我的心頓時縮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了心頭。這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的充斥著我的整個精神世界,我甚至沒有跟楚伶打招呼就飛奔出病房,徑直朝護士值班室跑去。
我跑到護士的值班室,裡面沒有人。我轉身又奔向其他的房間,一邊尋找,一邊大聲呼叫著,像一個馬來狂人,四處亂撞。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屬也被我的大聲喧嘩所驚擾,一個個伸出頭瞪著驚詫不解的眼神,面面相覷。可我已根本顧忌不了那麽多了,在眾人的注視下依然四處奔跑。
“是誰在這裡大呼小叫的。”突然一個清脆但嚴厲的聲音從走廊的盡頭傳了過來。我停住了腳步,呆呆地望著朝我這邊走來的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輕護士。
“知不知道這是病房,這裡的病人都需要休息,你是幹什麽的,在這裡大聲喧嘩?趕快給我離開這裡!”護士走到我的跟前,狠狠地瞪著我說道。
“對不起護士小姐,實在是對不起。”我忙不迭地賠笑道,“我想問問二十六床的李雨霏去哪兒了?”
護士沒有回答我的話,氣呼呼地走進了值班室。
“護士小姐,實在是不好意思,剛才我也是有些太著急了,您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再次衝著面前這個比我小了不少的女孩連連道歉。
“你也真是的。”護士翻起眼皮打量了我一番說,“這麽大的人了,醫院的規矩你懂不懂?禁止大聲喧嘩。”她像一個長輩教訓孩子般數落著我,我連連點頭稱是,並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看著她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之後,我又急不可耐地問道:“請問,二十六床的李雨霏去哪兒了?”
“你是她什麽人?”護士仰起臉看著我問道。
“我、我是她男朋友。”我看著護士的眼睛,有些踧踖地說道。
“去做化驗了,過兩天就要手術了。”護士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走到一個櫃子面前,拿起一個白色的托盤,往裡面放著針管之類的器具。
我長長地吐出口氣,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但護士的話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跟在她的屁股後面問:“做手術,做什麽手術?”
“換骨髓。”護士眼皮也沒抬一下,短起托盤往門口走去,“快出來,去病房等著。”她站在門口看著還在愣神的我催促道。
我剛走出護士值班室,就看到楚伶正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