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大致情況就是這樣。”我看著她那張已經開始顯得有些不自然的臉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說我還能再在那裡住下去麽?”
“唔。”她點了點頭說,“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太嚇人了。”她喝了一大口果汁後接著說,“你那個以前的房東也太不懂事兒了,那麽晚了還帶人去看房子,她就沒有替你考慮考慮?大半夜的,要是心臟不好的肯定會被嚇個半死。”她終於找到了一個攻訐荷子的借口。
“不過張明理這個人也確實挺讓人佩服的。”她凝視著我說,“為愛殉情,真得很讓人感動。現在這個社會,還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真的是有些不可思議,你說呢城子?”
“嗯,是的。”我點了點頭說,“確實如此,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值得。”
“為什麽呢?”
“很明顯,那個女孩並不愛他,或者說已經不愛他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殉情,實為愚愛。”“他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我看了她一眼說,“講義氣,樂於幫助人。我和他同住了有3年之久,竟然沒有發生過一絲的不愉快。就從這一點來說,我覺得他就是一個很值得交往的人。”“唉!”我喟歎了一聲接著說道,“一個幾乎每天都要出現在你生活中的人,突然在某一天死了,這種感覺真的是無法言表。回想起我們倆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喝酒、神侃;想起他曾經在半夜唱歌,攪和得我一夜睡不好覺;想起他那每天都梳得很整齊的頭髮;想起他經常領回來的一個個陌生女孩。”
“我真的是把他當作我的兄弟了。”我倏地把頭抬起來看著雨霏,“你能明白我的心情麽?我至今都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他那麽年輕富有朝氣,桀驁不馴的性格使他看起來有些叛逆。他可以在喝醉的時候去泡妞,但他又是那麽的正直和憤世嫉俗。”“誠然。”我說,“他那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的陳舊觀念是他性格中的嚴重缺陷,而也正是由於他信奉尼采才導致他的這種觀念進一步的加深,直至最後被他自己所掘的墳墓所掩埋。”
“他的人生真的是一個悲劇。”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對他蓋棺定論,我說這些只是想表達我對他的緬懷之情。而隨著時光的流逝,他的影子也許會在我的記憶裡越來越模糊,但永遠也無法磨滅。也許在以後的很多日子裡,我仍然會在寂寥落寞的時候對他憑吊於暮靄沉沉的黃昏。我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
“城子。”雨霏用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把頭從胳膊裡抬了起來。
“你哭了。”她說著從包裡掏出紙巾遞給我說,“好了城子,別這樣了,人既然已經死了,再哭也哭不回來。”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眼眶裡的淚水說:“是啊,你說的對,哭是哭不回來了,希望他的靈魂能夠安息。”
走出飯店,我們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默默地朝前走著。
“我能理解他。”雨霏忽然抬起頭看著我說。
“理解誰?理解什麽?”我對她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愣住了。
“張明理呀。”她說,“愛情真的是可以讓人發瘋的。”“呵呵。”她笑了一下接著說道,“幸虧我陷得沒有那麽深,不然真的不敢想象,是有點可怕不是麽?”
“好了,你跟他的情況不一樣,差得遠呢!”我道。
“你怎麽知道差得遠?離得很近了呢!”
“好了雨霏,別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休了,不早了,該回去了。”我打斷了她繼續想說下去的。
“噢。”她應了一聲,跟著我走到了路邊。
出租車停到了我們的跟前,我拉開了車的後門。
“上車吧。”我用左手擋在了車門上方的門楣上,像一個大酒店的職業門童看著她微笑。
“你送我回去。”她看著我,並沒有往車裡坐。
“怎麽了?要求很過分麽?”她的臉有些紅,眼睛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好的,這要求多正當啊,一點也不過分,我盼望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真高興你終於提出來。”我一臉的滿足感,興奮地朝她笑著說。
“真的假的?我怎麽看你笑得那麽假啊!”她有些不信任地看著我的臉說道。
“這,這笑還假?多真誠啊!”我頗有些受了委屈似地說,“我從來沒有這麽發自肺腑的笑過。”
“真的?”她看著我的眼睛。
“千真萬確,快上車吧,不然司機師傅該不高興了。”我催促道。
她坐進了車裡,我坐到了她的旁邊之後把車門關上了。司機扣下了空車燈,汽車往川流不息的主路上駛去。
車裡的氣氛稍顯沉悶。
“師傅,放首歌聽聽吧。”雨霏衝著司機說道。
那首膾炙人口的‘有你陪伴’緩緩地從車門旁邊的喇叭裡傳了出來。雖然音響的效果有些不盡如人意,但費絲希爾那清越的歌聲還是如天籟般飄漾在了車廂裡。雨霏把頭枕到了我的肩上,像是陶醉在了歌聲裡一樣跟著小聲哼唱著。
她緊緊地偎著我,散發著清香的秀鬘隨著車的晃動來回摩挲著我的一側的面頰。她身上那股自然純樸的味道很好聞,使我不禁有些心旌搖曳,臉似乎也有些微微的發燙了。
雖然她的頭髮蹭得我有些癢癢的,但我不想因調整姿勢而使她產生誤會。
費絲希爾的歌聲漸漸地離我們遠去,車廂裡在略為安靜了幾秒鍾之後,又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波比維頓那充滿磁性的嗓音由遠至近地從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流淌了出來。那熟悉的旋律和纏綿的意境使雨霏修長的手臂緊緊地c住了我的胳膊,纖秀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我的手,夾雜著微微的潮潤的掌心和我的手握在了一起。手指從我的指縫間穿過,而後輕輕地扣住。
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我試著想把手從她的手裡掙脫。她似乎感覺到了,繼而加大了力度,像一把鉗子般緊緊地扣住我的手,那種執拗的感覺使我不得不在嘗試了兩次之後被迫放棄了。
我突然感覺車廂裡有些悶,我把旁邊的車窗搖下了一些。微寒的風不失時機地順著車窗的縫隙鑽了進來。雨霏那長長的發梢撩在了我的臉上,在鼻尖和面頰上來回拂動。當我的手剛伸到面前準備撥開那令我癢得難受的她的發梢時,雨霏似乎也意識到了,同時伸出了手。我們的手在我的面前相遇了,她抓住了我的手。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渾身開始有了一種莫名的燥熱感。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堵在了那裡,呼吸也開始不那麽順暢了。
我用力掙脫了她的手,當我轉過臉剛想對她說別這樣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瑩潤的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滾落到我的肩頭;低垂的眼瞼上那黑茸茸的挺秀的睫毛如紗幕般的浮動著;彎彎的眉黛由於顰蹙而變得有些拘謹;白皙光潤的臉龐因激動而泛起潮紅,在昏暗的車廂裡顯得楚楚動人。
我不禁伸出手在她的面頰上,為她拭去那仍然不斷滑落的淚珠。
“雨霏。”我輕輕地叫了她的名字,“別這樣好麽?你這樣我心裡也不好受。其實這件事剛開始就是個錯誤,我以為能帶給你快樂,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不啻是你,還有我,在處理感情方面的事情上還很不成熟,如果我當初再堅定一些的話,也許對你的傷害也不至於這麽深。”
她默然不語,只是一味地低著頭啜泣。
汽車停在了學校門口,計價器吱吱啦啦的開始打印發票。當我剛想提醒她已經到了的時候,突然感覺肩頭一沉,她那齊楚瑩潔的牙齒已經在我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她不容我有任何反應就拉開門衝了出去,飛也似的朝著校門跑去。
我付了車錢,等我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早已經沒了她的身影。站在空落落的校門口,我不禁淒然淚下,一種悵然若失的悲楚充斥了我的五髒六腑。凋零的敗葉搖曳著那枯黃的身子在我眼前飄然而下,淒冷的風揚起了地上的塵土,連同枯葉一起在半空中飛舞。朧明的淡月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不清的白暈,使這個闃寂的夜晚更顯得荒涼廓落。
驀地,一陣孤零的琴聲從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傳來。我循聲而去,在街邊花壇的路燈下,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長發男孩正抱著吉他彈奏著一曲令人心顫的和弦。他蒼白的指尖從弦上流暢地滑過;靈動的音符隨著他手指的舞動而輕盈的跳躍著;蒼涼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因他喉結的顫動而流瀉出一首淒婉的歌。他似乎很陶醉,清臒的面龐上透著一股堅毅和執著,深邃的目光斜射在他前方的半空中——那幢臨街樓的三層的一扇窗前。一個娉婷的剪影隨著房間裡的燈的熄滅而隱匿於黑魆魆的夜幕中。長發男孩的琴聲也戛然而止。
“失戀了?”他站起身看著於他同樣形影相吊的我問道。
“差不多。”我掏出根煙遞給他。他接過煙從兜裡掏出火機,為我和他點著了手裡的煙。
“我也是。”他從嘴裡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背起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著那扇早已沉睡的窗戶說,“保重兄弟。”說完朝著馬路對面快步走去。
他的長發在腦後飄拂,襯衣的下擺在風中獵獵,很快就在我的視線中變得模糊起來。看著他逐漸消失在我眼中的背影,我驀然朝三樓的那扇窗望去。那窗戶裡面的燈又重新亮了起來,我的嘴唇動了動,但早已經沒有了長發男孩的蹤影。
霡霂的雨絲飄然而下,給這個乾燥的冬天帶來了一絲濕潤。出租車走出去沒多遠雨就加大的下落的速度,曖昧地朝大地傾瀉如注,天地間一片迷朦。當我從車裡下來跑回住處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隻可憐的落湯雞。
望著窗外如泣如訴的大雨,我的心情也降至冰點。這樣的一個夜晚,我竟然無法使自己入睡,在床上輾轉而心浮氣躁。我把毛巾被披在身上,從抽屜裡找出紙筆,給楚伶又寫了一封信。
我告訴了她張明理的事情,並且因此而搬了家。在寫到關於雨霏時我有些躊躇,遲疑坐困而不知如何下筆。我不知道上封信當楚伶收到的時候會作何感想,雖然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亦相信楚伶對我的信任,但仍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焦躁與殷憂在我的心底來回湧動,使我的心緒越來越煩亂。而窗外的雨聲似在推波助瀾般加劇著這種如芒刺背的感覺,使我的筆尖屢屢停留在信箋上,因毫無頭緒而躑躅不前。
雨霏的牙印仍清晰地刻在我的肩頭,微微泛青的印跡伴隨著陣陣針刺般的感覺襲滿了全身,透過我的肌膚滲入到了我那顆不停顫動的心。血液不知疲倦地在動脈裡流淌,衝刷著我煩亂的思緒,溫柔地撫摸過我的心臟而使它漸漸趨於平靜。
雨漸漸地小了。我拉開白色的塑鋼窗,一股清新而淒冷的風,夾雜著陣陣潮氣撲面而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中積鬱的浮躁隨著這股沁人肺腑的潮冷而漸漸散去。 遠處的發射塔在風雨中佇立,似一個巨人傲然於天地間。那不斷變換著的色彩綺麗多姿,盈柔的光在蒼茫中時隱時現,似乎在展示和訴說著她的瑰麗與心語。
當我把信投入到郵筒時,我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心緒似乎在那一刻亦好了許多。而當北京的第一場小雪飄落在窗台時,我那倚閭望切的心又因遲遲不見楚伶的回信而重新變得絮煩起來。
從那個自由撰稿人家裡出來已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拖著一身的疲憊和那位老兄的喋喋不休,我一頭倒在了床上。手機在我即將神遊於空冥的外宇宙時響了起來。
“在家幹什麽呢?吃飯了麽?”雨霏的聲音似乎很興奮。
“剛到家。”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揉了揉那發酸的眼皮,“累得要死,還不知道怎麽吃呢!”
“過來一起吃吧。”她剛說到這兒,我聽見她在那邊似乎在跟誰說著什麽,接著又傳來了她的聲音,“來吧,離你住的地方挺近的,我們等你。”
她告訴了我地址之後又催促我快點,然後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