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我喃喃地說,“你媽生你的時候一定是個雨天。”
“對呀,我聽我爸說我媽生我的時候外面一直下雨,下了好多天呢!”她似乎有些悵惘地說道。
“你是東北人吧。”“嗯,是的,你聽出來了?”雨霏看著我說。
“那還聽不出來?”我笑著說,“‘賊’經常出沒的地方。”
雨霏一聽,剛才臉上那種鬱鬱的表情一掃而光,笑著說道:“我中學畢業之後才跟著我爸爸去了河南,這口音,改不了了。”
“田城。”雨霏輕聲叫我的名字。
“嗯?”我看著她。
“算了,叫你田城賊別扭,乾脆叫你城(橙)子得了。”
“行,叫什麽都行,反正很多人都已經把我歸了水果類了。”
“城子,你為什麽不回鄭州而一個人在北京?”
“我在北京上的大學,我覺得北京的發展機會更多,你沒看到全國各地的人都擠著往北京來?唱歌的,演戲的,寫小說的,搞體育的,拉車的,賣菜的……各行各業的精英都來了,多熱鬧啊!我就喜歡往人堆裡鑽。”
“說的也是,北京的機會是比其他城市多,你在北京幾年了?”雨霏歪著頭看著我。
“七八年了吧。”
“對北京的印象怎麽樣?在這兒你覺得快樂嗎?”
“還行,除了偶爾刮點沙塵暴、天氣乾燥點兒、空氣質量差點、消費高點兒,其他都挺好。”
“快樂麽?”
“怎麽說呢?都說長安居大不易,這句話我畢了業參加工作之後才體會到。不過也有快樂的時候。”
“比如。”
看著雨霏的眼睛,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在北京我真的快樂過麽?我想應該是的,至少和楚伶在一起的時候是快樂的。
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我和楚伶第一次去紫竹院時的情景。那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我和楚伶坐在湖邊的石凳上,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她站起來走到湖邊,落日的余暉從雲層中散射出來,霞光萬道,絢爛之極,把她的臉映得紅紅的。我眯起眼睛,逆光中看她美麗的剪影。她的長發在微風中飄動,偶爾會有發梢揚起來在她的臉上。她的周身都被裹上了一層橘紅,暖洋洋的,朦朧而又神秘。她伸出雙臂看著我,像一位古埃及女神在召喚她的信徒,周身被一層耀眼的光籠罩著。她微笑地望著我,眼神清澈明亮,面容安靜舒緩。我走過去,緊緊擁著她。
“我愛你。”楚伶揚起臉,清亮平靜的眸子中多了一絲少女的羞赧。像我們身後的湖水,微微泛起漣漪。我的影子在她純淨的眼眸中搖擺著、溶化著,像一條遊進深海的魚,被她深邃的眼神淹沒。
我們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她頭靠在我的肩上,緊緊握著我的手。長長的發梢掠過我的鼻尖,癢癢的。她用手把我臉上的發梢撩起,撫摸我的臉。纖瘦修長的手指滑過我的額頭、鼻子、嘴唇,停留在我的下頜,用手掌托著,轉過我的臉,“你愛我麽?”
“是的,我愛你楚伶。”我看著她的眼睛,用手把她散落到耳郭的幾綹長發攏到耳後,捧起她的臉。
夜幕漸漸低垂,一輪新月悄然升起。楚伶嫋娜娉婷的身子被籠罩在一片月華之中。她拉起我的手走到湖邊,用胳膊環住我的腰,看著我。
我們深情地擁吻,楚伶低垂的眼簾微微抖動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她把身子緊緊貼在我的身上,柔腴的雙臂像一條繩索,把我和她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想什麽呢?”雨霏看著我說。我急忙收回思緒對著她笑了笑,“我在想我究竟什麽時候快樂過。”
“是啊,你什麽時候快樂過?”雨霏盯著我的眼睛問。
“應該有很多時候吧,比如說和同學一起喝酒的時候,和張明理開玩笑的時候,還有就是發薪水的時候,等等。”
“我覺得張明理這個人一定賊逗,光聽你描述他唱歌時的樣子我就能感覺出來他是個傻呼呼的家夥。”雨霏眯起眼睛笑著說。
“這你可想錯了,他可不傻,表面上看著挺忠厚的,其實心裡有數著呢!”剛說到這兒,雨霏打斷我說:“是不是跟你一樣?表面忠厚,內心奸詐?”
“別拿我比較好不好,咱正說他呢,怎麽把我也扯進來了。”
“好好,不說你,說他。”
我乾咳了兩聲接著說:“別看這小子長得不怎麽樣,可女朋友換了不知有幾個了,反正就我知道的就不下三個,我覺得他在女孩子面前一定有過人之處。”
“他換女朋友你怎麽知道?合著他每次換女朋友還要給你匯報?”
“那倒沒有,不過他經常跟我矜能負才地炫耀交女朋友的得意,並且還時不時地帶不同的女孩子回來住,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他把那些‘小姐’領回家過夜,我還提醒過他別把不三不四的女人領回來,萬一出點什麽事兒我還得受牽連。你猜他怎麽說?”我看著雨霏。
“他怎麽說?”雨霏表現出了好奇,但語氣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他說讓我別擔心,他領回來的都是大家閨秀,沒有一個風塵女子。”
“是嗎?他那麽有魅力、那麽吸引女孩子?我不信,什麽時候你領我認識認識,看看他是不是三頭六臂。”雨霏笑著說。
“三頭六臂肯定沒有,如果那樣不就成怪物了?還有哪個女孩敢跟他?不過聽他侃起戀愛經,也確實有點意思。聽得出來,他深諳此道。”
“那你呢?跟這樣的情場高手在一起,莫不是也得了真傳了吧。”雨霏笑盈盈地望著我,目光灼灼,似乎要洞穿我的內心深處。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種眼神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明邃的眸子裡似有一種尖利的東西刺向我,像是在等待著對我謹飭不足而無意中流露出的草蛇灰線的睥睨。
面對雨霏那犀利而又渴望洞悉我底蘊的目光,我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更不會給她小覷我的機會。我字斟句酌地表述著我對愛情的見解:“其實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戀愛觀,誠然,我不否認和女孩子交往並討得歡心需要一定的技術含量,在這一點上我並不缺乏,當然更不需要張明理來教我。”
“嗯,感覺的出來,你是挺會討女孩子喜歡的。”
“謝謝你能這麽說。”我笑了笑,“對張明理頻繁更換女朋友我並不覺得有什麽,也許他這樣做正是說明他還沒有遇到一個真正令他能夠滿意的女孩或者說女孩們對他不滿意也未可知,貞操對女孩重要,對男孩子也同樣重要,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我看了一眼專心聽講的雨霏接著說道:“雖然在辨析是否是始終守身如玉地等待著未來愛人的出現這方面女孩子處於劣勢,但對比真正的感情來講,我覺得貞操這東西就應該見鬼去。
“誰都經過年輕懵懂的時期,我記得有位很有名的老家夥曾說過這樣的話:真正的愛情始終和童年的情形相仿,輕率、冒失、放蕩、逞著性子哭哭笑笑。每個處在戀愛時期的男孩女孩都會把對方認為那是自己的終身伴侶,都會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從精神乃至。這很正常,這不能說就是現在的年輕人墮落了,對愛情和貞操的態度輕率了,於我來說,這就是一種進步。
“我珍視自己的貞操,但我也絕不會讓這東西禁錮著我的情感得不到宣泄,我愛,所以我給予。男女之間真正的愛情,不是單靠或精神所能實現的,隻有在彼此的精神和相互融洽的狀態中才可能實現。每個處在熱戀中的人應該都是這麽想的。”
“那你是提倡‘性解放’嘍!”此時雨霏雙頰緋紅,那雙黑幽幽的眸子裡閃著頗為輕蔑的神色,似乎對我剛才的一番話頗為不屑,又仿佛是對我有悖於傳統道德觀念論調的一種抵牾。
“不,當然不!”我的聲調有些高,隨即又低了下來,“你可能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覺得婚前的性行為並不是什麽所謂的性解放,我對這種行為的看法是:愛到深處的情不自禁,是一種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本能的反應和需求。”
“雖然……雖然你說得看似很有道理,但我還是不讚成你的說法。”雨霏撇了撇嘴,“你有女朋友麽?”
“是的,我有。”
“你這套理論給她講過麽?”雨霏忽閃著大眼睛看著我。我笑了笑說:“我說的這些都是她說給我的。”
“真的啊!太不可思議了。”雨霏情不自禁地呼出聲來。
“什麽時候介紹我認識她。”雨霏望著我說。
“以後有機會吧,她出國了,兩年之後才能回來。”
“原來是這樣,等她回來我也大學畢業了,到時候她回來你一定要介紹我認識她,好麽?”
“好的,沒問題。”
車廂裡的燈在滅了兩三秒鍾之後又再次亮了起來。乘客中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隨著燈亮又恢復了平靜。雨霏抬頭看了看車頂,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這種車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太不可思議了。”旋即從前面座椅靠背後面的兜裡抽出一本隨車雜志翻了起來。
她的手不停地翻動著,似乎在尋找一篇值得她用心看進去的文章。她整個人都埋在了寬大的座椅裡,雜志離她的臉很近,幾乎把她整個臉都遮住了。
此時的我心裡突然有一種惶恐不安的感覺,我不知道剛才的那番話說得恰當與否,對這樣一個剛上大二的女孩子談論貞操與愛情。談論性。
雨霏仍在不停地翻動著雜志,似乎還沒有找到一篇適合她閱讀品味的內容。我把臉轉向窗外,車廂裡反射到窗戶上的燈光像一面鏡子,使得我不得不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才能勉強看清外面漆黑夜幕中的點點熒光。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夜空中散碎的星光隨意地灑在黑絲絨般的天幕上,猶如一顆顆晶亮的鑽石,耀眼奪目。一輪細得出奇的眉月懸在天上,微弱的光亮甚至還不如旁邊的星光璀璨。我極目遠眺,大地一片寧靜,似乎已經沉睡。偶爾有縷縷的白煙從空曠的原野間嫋嫋升起,盤旋在半空如霾一般氤氳,使我的視線愈發朦朧。
“看什麽呢?這麽黑,能看見什麽?”我扭回頭,發現雨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傾著身子也朝著外面瞧。
“什麽也沒有,黑qq的。”我把身子正過來,雨霏也座回了自己的位子。
“我剛才見你在翻雜志,怎麽不看了?”
“沒意思,噯,你有你女朋友的照片麽?”
“有,怎麽,你想看?”
雨霏點了點頭,“拿出來讓我看看行麽?”
我從錢包的夾層裡抽出楚伶在大學時的照片遞給雨霏。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也是楚伶看起來最清純、最質樸甚至有些青澀的學生時期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楚伶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和粲然的笑容,齊楚楚的牙齒晶瑩玉透,黑亮的眸子明湛而充滿靈秀。烏黑的長發流瀑似地傾瀉在肩上,陽光反射在她綢緞般的秀發上,即使此刻面對一張靜止的照片也能顯出是那麽的動感。
我記得當時我向楚伶要這張照片的時候,她還有點不舍得給我,說這是她唯一一張看起來最陽光活潑的照片,而我也正是因為看中了這一點才始終沒有放棄把照片爭取過來據為己有的原因。
在我百般地糾纏和溫存地愛撫下,楚伶終於妥協了。她從影集裡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拿出來遞給我說:“城城,這張照片我交給你,你好好保存,因為它是沒有底片的。”
我把視線從照片上移到楚伶的眼睛裡,“放心吧楚伶,我會像保護你一樣保護它,雖然這隻是一張照片,但對於我而言,就是你,跟活生生的你沒有區別,你看,”我把楚伶摟在懷裡,指著照片說:“照片上的你笑得多傻啊!”
楚伶在我的腿上擰了一下說:“我是傻,不然怎麽能上了你的賊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