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說到此處已經笑得不成樣子了,一雙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她不愛洗澡,出了汗就用毛巾在宿舍裡擦,弄得她的毛巾上也都是那味兒。”
“那後來呢?她接受了你們的建議了麽?”
“嗯。”雨霏點了點頭,“她隻能接受,不然的話我們就要集體投訴到校領導那兒,一屋子那種味道,我們怎麽還能有心情學習啊!”
雨霏說到這兒的時候居然不再笑了,看了我一眼說:“其實那個同學也挺可憐的。後來我們才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離婚了,她跟著她的父親一起生活,但後來她父親又再婚了,她的後媽對她很不好。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讓她乾很多的家務,有一次她一個人在家,爐灶上熬著湯,她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她每天晚上都是很晚才睡覺,總是要乾很多的活,白天還要上學,她實在是撐不住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鍋裡的湯已經溢了出來,把爐灶上的火澆滅了,她在慌亂中不慎把鍋弄翻了,鍋裡的湯灑在了她的腿上,脫了一層皮。
“本來要是及時送到醫院也不至於會留下太明顯的疤痕,可她的後媽不願花錢,把她領到一個私人診所隨便上了點兒藥就算完事了。後來由於沒有得到很好的醫治,她的大腿上留下了很大一塊傷疤,我們幾個在一起洗澡的時候看到了,那塊傷疤很大,幾乎覆蓋了她的整個大腿,讓人不忍卒睹。這讓我們知道了她為什麽無論天氣再熱也要穿著長褲,而從來沒有穿過裙子的原因。
“後來,我們同宿舍的幾個同學都再也沒有對她要求過什麽,但她卻很堅定的執行著那三條紀律,從來也沒有再出現過以前的情況,是的,一次也沒有過。有時我們會跟她說如果她不想去洗澡的話,還可以在宿舍裡擦,但她卻搖著頭說她不會那樣做了。她說她看不得我們眼裡流露出的對她的那種憐憫。她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兒,我們對她的遭遇都很同情,都希望能在某些地方幫到她,可她從來沒有接受過我們的幫助,即使那幫助對她很直接。
“她有些孤僻,我想這可能跟她小時候的遭遇有關,但她卻是一個非常熱心的人。雖然她不肯接受我們的幫助,但如果我們之中有誰有了困難,她卻很願意去幫忙。她長得不好看,皮膚也不是很好,這可能是由於她出生在大西北的緣故吧,聽說那裡的人的皮膚都不怎麽好,風沙大。可她卻很結實,個頭也比我們高不少,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吧。她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人,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宿舍裡的一個女孩因為失戀,一到晚上就躺在床上哭。最後她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領著我們幾個一起去找那個負心的男孩兒,把那個男孩罵了個狗血噴頭,當時我看到那個男孩兒被她罵得一愣一愣的,竟然沒敢還嘴,最後灰溜溜地跑掉了。”
說到這兒,雨霏抬起臉看著我說:“城子,我們學校很多同學都在談戀愛,你說,在大學裡談戀愛,真正能夠最後走到一起的有多少?”
“很少,幾乎沒有。”
“那為什麽還要談呢?”
“不好說,也許隻是想體會一下談戀愛的感覺抑或是他們認為那是一段真正的感情相信能夠走到最後亦未可知呢。”我看著雨霏有些迷茫的眼睛說道。
“現在大學裡很流行談戀愛的,我們學校到處都是出雙入對的,難道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以後注定要分手麽?或者說很有可能分手?”
“有意識到的,但有很多都認為那份感情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純潔神聖得令任何世俗的東西都要為之讓路。但當他們大學畢業之後真正走向社會時才會發現,當初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殘酷的現實是不會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要麽向現實低頭,要麽被摔得頭破血流,最後還是要向現實妥協。當然,也有堅守的,但那隻是鳳毛麟角,少的可憐。”
雨霏低著頭不再說話,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我給自己要了一杯拿鐵,為雨霏要了一杯果味卡布奇諾。服務員把我們面前的盤子收走,並且把桌子擦得很乾淨。桌子上面的那層厚厚的玻璃光可鑒人,把我們兩個的影子清晰地印在了上面。
時間不大,服務員端來了咖啡,咖啡的熱氣在我和她之間嫋嫋縈繞。
“我也想感受一下談戀愛的感覺。”雨霏倏地抬起頭看著我。
她的話使我吃了一驚。我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面除了清澈之外似乎多了一些生動。我勉強笑了一下,我能感覺出來自己的笑很牽強,甚至會讓她覺得有些別扭,但我卻不能讓自己表現得過於深沉,我知道她既然敢於這樣說,那一定是她想了很久的。我不能讓她感覺到有太大的壓力,更不能像一位古板的有著封建傳統觀念的老學究那樣給她上一堂毫無意義的政治課,講一些貌似正統但卻沒有絲毫價值的大道理。不但對她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還會使我處在一種虛偽或貌似正直的偽君子的尷尬境地。她已經二十歲了,身心都發育成熟了,她不一定就比我懂得少。即使有,我想也是因為她從不曾戀愛過或還沒有被異性親吻過而已。我不能規勸她,那樣做是不明智的,我隻能提醒她。僅此而已。
“如果你真的想感受的話,你當然可以選擇一個你喜歡的男孩子或你的同學去嘗試著談,但我必須提醒你的是,你如若這樣做的話,很有可能倒前人的覆轍。愛情不同於別的,一旦陷進去很難自拔的。你明白?”
雨霏點了點頭說:“這我都明白,我知道該怎麽做,我什麽都準備好了,但現在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就是,就是。”她囁嚅地說。
“就是什麽?別吞吞吐吐的,剛才你不是很勇敢麽?”
“就是我還沒有找到一個我喜歡的同學或者男孩子。”雨霏把頭抬了起來,但並不和我對視,隻是看著我的鼻子以下的地方。
我長出了口氣,看著她說:“這有什麽,慢慢找唄,你這麽漂亮,我想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追我的倒是有,但我都不喜歡。你說我該怎麽辦?”這次她把目光投向了我的眼睛。
“什麽怎麽辦,等,等到一個你喜歡的男孩子出現,別無他法。”我迎著她的目光。
她點了點頭,似乎很同意我的說法。她沉默了一會兒,驀地又把頭抬起來,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目光灼灼地望著我說:“要不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有女朋友的。”我笑著看她。
“臨時的,反正你女朋友現在也不在國內,你就充當一下我的男朋友,讓我感受一些戀愛的滋味,另一方面呢,我覺得跟你談也會感覺比較安全,至少你不會欺負我,因為你有女朋友,所以你不會對我怎麽樣的,對吧?”
“那可說不好,我衝動起來什麽都乾得出來。”我戲謔地衝著她笑道
我從她的眼睛裡看得出來,她對我是信任並有期待的。但我無法答應她這個近乎荒唐的請求。我不能再一味的直接拒絕,那樣我想是會傷害她的。我隻能從另一方面來婉拒或者說嚇唬她,讓她感到我並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是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而主動放棄。
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怪異,讓我有些看不懂。
“哼!小氣鬼,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還說什麽哥們兒姐們兒朋友,我看你本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呵!怎麽了?我隻是讓你臨時充當一下我的男朋友,又不是真的,你怕什麽,還怕我會愛上你?真可笑,你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以為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會喜歡你,讓你躲避不及,整天的被這種事整得焦頭爛額叫苦不迭?你以為你是誰?潘安?衛d?別自我感覺良好了,不就是個男朋友麽?我到哪兒找不來,你等著瞧,過不了幾天我就給你領一個讓你看看。”雨霏突然趴在桌子上小聲哭了起來,身子不停的聳動著。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使我不知所措,我呆呆地看著趴在桌子上呱呱而泣的雨霏,我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面。雖然我極力在避免可能出現的尷尬,但看到此時雨霏這個樣子,我還是禁不住自責起來。我此刻清楚地意識到我真的傷害了她,可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隻能傻傻地看著她象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趴在那裡獨自飲泣。
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自以為很聰明,要以一種謔而不虐的方式來使她打消那種不切實際的念頭,覺得這樣就可以使她不被我傷害到,既能保住她那脆弱的自尊心而又能顯示出我機智的幽默感。但看到此時的雨霏,我不得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愚蠢的,更為可悲的是我竟然有意讓她窺視到了我眼中那稍縱即逝的狡黠而以此讓她感知到我的用心良苦。但我顯然低估了她的智商,她把我看了一個底兒掉。可事情似乎還不止於此,更為嚴重的是她在某些方面一定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把我善意的戲謔當作了是對她的真誠的揶揄。
我感到有些心煩意亂,從兜裡掏出煙叼在嘴裡,點著後狠狠地抽了兩口。淡藍色的煙霧很快與咖啡冒出的熱氣混合在了一起,在我和雨霏之間彌漫開來。我低著頭,一隻手在頭髮上搓來搓去,心想著今天真不該出來和雨霏逛什麽倒霉的動物園,不然也不會有此一幕。但該發生的事情早晚會發生的,即便是今天躲過去了,那總有一天會出現與今天相同的場面,甚至更糟。
我正胡思亂想著,感覺手裡的煙突然被人奪了去。我抬起頭一看,雨霏已經不哭了,但眼眶還是紅紅的。手裡拿著我那根煙,正靜靜地看著我。
“不是說了不讓你在公共場合抽煙麽?這麽快就忘了?”她嗔怪道。
我尷尬地笑了笑:“你,你不生氣了?”
“有什麽氣可生的,不同意就不同意唄。你不原意,我找別人去。”雨霏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沒什麽了不起的。”她看了我一眼,把手裡那根煙很用力的摁在了煙灰缸裡,那根可憐的煙被她弄得扭曲著身子,金黃色的煙絲從斷裂處散落出來,雜亂地堆砌在白色的煙灰缸裡,猶如我和她此時煩康乃夾鰨以閽悖樟攘鵲摹
我看著雨霏那微微泛紅的臉, 看著這個既可愛又任性的女孩子在被人拒絕之後的悶懨懨的樣子,我真的是有些於心不忍。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一個對我如此信任的女孩,她隻不過是提出了一個看似不合理但又無可指責的要求,而這種要求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隻不過是對她的一種幫助。她希望感受一下在她這個年齡應該感受的一些東西,這是她的權力。沒有人能剝奪她的這個權力。而為此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甚至於放下了她所有的驕傲來向我提出這個要求,這對她來講本身就很不容易了,可我卻把她的驕傲和自尊心無情的蹂躪了。我再沒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認識到我的自私和殘忍了。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偷眼看她。她一直低垂雙目,看著杯子裡的咖啡默不作聲,不時用小杓子在杯子裡攪動著。
“對不起雨霏,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真的要這麽做的話,我、我可以答應你。”
我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麽,但有一點我心裡清楚,就是我不能再看著這個快樂的女孩如此的悒鬱下去,更為確切地說不能因為我的原因而使她如此。我不想被她看成是一個冷血動物,更不想讓她把我看成隻是一個隻懂索取不知給予毫無同情心可言的鐵石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