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怎麽幫你?”我遞給他根煙道。
張明理聽到我的話之後,像一個掉進水裡的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把頭抬了起來,兩隻眼睛又恢復了往日的光彩。我看到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他嘴裡叼著的那根煙也隨著一上一下地起伏著。他用那隻同樣哆嗦的手打著了手裡的火機,顫抖著伸到了我的面前,為我點著了手裡的煙。
“我約個時間,帶著芳芳,咱三個在一起吃頓飯,你就說是你讓我幫你打掩護的,你想甩了那個女孩。怎麽樣?”張明理緊張地看著我道。
我所擔心的一幕終於發生了,我如果答應他,我的名譽(如果我還有名譽的話)將會在一個初次謀面的女孩面前毀於一旦。這是我不願看到的,即使這個女孩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也不想這樣。也許我很虛偽,但誰不虛偽呢?即使一個懷揣男盜女娼的流氓,也想在陌生人面前表現得道貌岸然。這是人的共性,我也難於免俗。可面對一個男人(如果他還算是一個男人的話),我的草莽心和義氣用事終於衝破了我的底線,我像一個黑社會的小頭目面對著一個被人欺負了的兄弟,在張明理肩膀上拍了拍,“行,就按你說的,你挑時間吧,我隨時恭候。”
張明理又抓住了我的手,激動得嘴上的煙灰都掉進了酒杯裡。
“哥們兒,真仗義,能交你這樣的朋友,真不枉此生。”說完衝著服務員喊道:“再添個紅燒甲魚。”我一聽急忙製止道:“別了,這已經夠了,不至於不至於。”說完我向服務員擺了擺手。張明理也沒有再堅持,舉起手裡的酒杯說:“來,哥們兒,為了咱倆的友誼,乾一杯!”
這頓飯吃了三個多鍾頭,我們倆搖晃著走出了‘小四川’,一路上哼唱著下流的小調,像兩個喝醉了的小流氓,勾肩搭背,對著走過身邊的年輕女性吹著口哨,回頭晃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看著走過去的女人的臀部,然後嘿嘿的淫笑。
我們倆搖晃著身體,噴著滿嘴的酒氣,相互說著一些低級下流的葷段子往住處走。昏暗的街道上出現了一道飄忽不定的光。
“你們兩個站住!”一個憨憨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和張明理抬頭一看,見一個胖子和兩個瘦子站在了我們的面前,他們的胳膊上都戴著一個紅色的箍。
手電筒的光照到了我們倆人的臉上,“幹什麽的,身份證拿出來!”胖子的聲音嚴厲而不容置疑。
“你他媽照什麽照,快把那玩意兒給我拿開!”張明理氣急敗壞地衝著胖子吼道。
“你小子還挺衝,我就照你了怎麽了?”胖子說完把手電筒對準了張明理的臉。“你們倆,把身份證拿出來!”胖子旁邊的一個瘦子衝著我們說道。
張明理伸手往兜裡摸了一會兒,然後扭頭對我說:“哥們兒,我身份證忘家了,你帶了麽?”
我攤開兩手說:“我也忘家了。”說著我們倆對視著笑了起來。
胖子似乎看出來我們兩個在戲弄他,他沒好氣地對另外兩個人說道:“把他們帶回去,看他們還囂張!”
“憑什麽,憑什麽跟你們走,我們犯法了麽?”張明理把滿嘴的酒氣都噴到了胖子的臉上。
“剛有人打電話舉報,說有兩個醉鬼擾亂社會秩序,在街上調戲婦女,地點,形象都符合,不是你們倆會是誰?別羅嗦了,到所裡都清楚了。”胖子用手捂了捂嘴,把臉扭到一邊說道。
“誰,誰舉報的,讓她站出來!”張明理大聲對著胖子道。
其中一個瘦子對胖子說道:“隊長,別跟他們羅嗦了,帶回去不都明白了?”
胖子看了看我和張明理說:“走吧,跟我們去所裡再說!”
張明理從兜裡掏出煙,我們倆一人點了一支。張明理用夾著煙的手指著胖子說:“跟你走可以,但你可別後悔,如果查不出什麽,我可不會放過你。”
胖子冷笑了一聲說:“你嚇唬我?我什麽人沒見過。”說著衝那兩個瘦子說:“帶回去!”
我和張明理被帶到了派出所。在一個類似審訊室的房間裡,胖子坐在了一張椅子上。一個瘦子給他倒了杯水。一臉的諂媚衝著胖子說:“隊長,您喝水。”胖子微微點了點頭,並不拿正眼看那個瘦子,儼然一副局領導的派頭。
胖子從兜裡掏出根煙叼在了嘴上,另外一個瘦子急忙從兜裡掏出打火機打著後伸到胖子叼著的煙前,胖子對著火用力地吸了兩口,從嘴裡噴出一股藍煙。
“說說吧,二位,剛才都幹什麽了?”胖子擺弄著手裡的電警棍,不時地摁一下摁鈕,電警棍上端的金屬觸點發出極耀眼的藍光,劈哩啪啦地響。
胖子衝著其中一個瘦子努了努嘴,瘦子在我們背後把門嘭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
“你讓我們說什麽?我們什麽也沒乾。”張明理晃著身子,一屁股坐在了胖子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誰讓你坐在這兒了,這兒是你坐的地方麽?快給我站起來!”胖子突然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衝著張明理厲喝道。
“你嚷嚷什麽?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我這不是給你拿身份證麽?我頭暈,站不住,我要是摔倒死在你這兒,你負得起責任麽?”張明理衝著胖子打了個酒嗝說。“你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治安員,別總把自己歸類到正規軍裡,你沒那素質。看你那一身囊膪,要是見一小偷,你追得上麽?我也不是小看你,我要是不喝酒,放你二百碼,我能把你的鞋攆掉你信不?
“都是無產階級,別老跟人民群眾過不去,犯得上麽?給你一點權力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以為就可以胡作非為了,想抓誰就抓誰了,別忘了自己是什麽出身!通讀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麽?你對道德的認知程度也就僅僅停留在低級的感性認識階段,對一切客觀事物都靠自己的感覺來判斷。我告訴你,你所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實的。不過也不能對你這種人過於苛刻,你所受的教育也隻能讓你停留在這一層面,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太過分,不能因為你的無知而讓無辜的人受牽連,你要對你的行為和為此所造成的後果負責!”
張明理義正言辭,話語鏗鏘有力,全然不像一個喝多了的人說的話。他用手捋了捋有些零亂的頭髮接著說道:“不啻如此,還有,你的工資靠誰發?還不是靠我們這些納稅人給你發麽?納稅人是誰?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這樣對待你的父母,你是不是該遭天譴?真是個不孝順的孩子,白養活你這麽大,給,身份證,看吧。”張明理把身份證扔到了胖子面前的桌子上。
張明理的一番近乎於挑釁的話猶如建築工地上落下的碎磚頭,劈頭蓋臉地朝著胖子的豬頭上砸去。那激動人心的慷慨陳詞似乎已經把這一小小的事件提升到了某種意識形態的高度,這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胖子和他那兩個手下的認知和辯駁能力。
我委實對張明理的這一番話捏了一把汗,且不說我們倆現在落在胖子的手裡,單就胖子那一副趾高氣揚的架勢,胳膊上戴著紅袖箍腰裡別著電警棍就以為可以充當法律和正義的代言人的姿態,我就隱隱感覺胖子絕不會因為張明理的一番理論就可以使他讓步,況且還在他的兩個手下面前。像胖子這種在社會底層掙扎了多年,突然之間手裡有了一點小小權利的小人得志的心態是脆弱的,他就像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黑綢褂腳蹬自行車斜挎盒子炮的帶路人,正在殫精竭慮的夤緣使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被正規軍收編而躊躇滿志的時候,他怎麽能夠承受張明理對他血淋淋的揭露和批判?張明理這種撤梯子而不給胖子一點台階下的做法也確實有些缺德。我擔心的並不是胖子會對我們做什麽,而是怕因此耽誤了第二天的工作。
果然,胖子惱羞成怒了,我清楚的知道像胖子這樣的臨時工,在實行起無產階級專政時比那些正規的人民警察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整人這方面絕對是個蘼擲鮮鄭蛩醋閱歉黿準叮踔鐐春拮約涸悄歉黿準兜娜恕K烙Ω迷趺炊願賭切┤耍⑶揖換嵋虼碩閱切┖退且桓黿準兜娜擻幸凰康男拇仁秩懟K娜爍裨謁諞惶斕鄙現偉蒼鋇氖焙蚓團で耍宰永錟切┎磺惺導實你褲絞顧男槿儺娜找媾蛘停災率顧勻魏嗡醋挪凰逞鄣娜碩家幸環黨猓傭棺約呵鷯諂脹ㄈ褐塚炎約撼嗆縭蟮男形醋魘且恢秩僖腿奶逑幀
我看到胖子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一塊沒有啃乾淨的西瓜皮。眼珠子瞪得差點掉在地上。他把手裡握著的電警棍舉了起來。
張明理一看急忙用手指著他說道:“你想幹什麽?我可警告你,我有先天性心髒病,你要是敢拿那玩意兒捅我,我非死到你面前不可!”
胖子一聽,看了看張明理煞白的臉,又把電警棍放了下來,氣急敗壞地衝著我吼道:“你的身份證!”我從兜裡掏出身份證遞給了他。
“張明理,聽名字像個好人,怎麽不乾人事呢?”胖子拿起張明理的身份證看著說。
“我的名字也惹你了?我爸我媽給我取的名字,怎麽,沒有事先給你匯報,你覺得不爽?”張明理乜斜著眼看著胖子,嘴角露出譏誚的笑意。
此時的胖子被張明理說的一張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汗也順著脖子流了下來,下巴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動著。很顯然,兩個胖子加一塊也說不過張明理。他朝著兩個手下使了個眼色,說:“把他帶到另一個房間。”說著指了指張明理。
“你想幹什麽胖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對我動粗,有你的後悔藥吃。”張明理用手指著胖子的鼻子說道。
“你少嚇唬我,比你橫的人我見多了,我今天到要看看我是怎麽遭天譴的,帶走!”胖子說完衝著兩個瘦子吼道。
“等等。”張明理伸出手做製止狀。“我可告訴你胖子,分局管治安的張財旺副局長可是我的親戚,你要是敢動我,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張明理的話顯然是起到了震懾作用,兩個瘦子沒敢動手,都看著胖子。
胖子聽到張明理的話也愣住了,但轉而就冷笑起來,“你別跟我來這一套,我見得多了,隨便說出一個領導的名字就想脫身,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不信是吧,我這就給他打電話,我看我是不是低估了你的智商。”說著張明理掏出手機撥起了電話。
旁邊的兩個瘦子有點傻眼,其中一個走到胖子跟前小聲說道:“隊長,看樣子不像是假的。要不咱……”胖子瞪了瘦子一眼,盯著張明理的手。
“佔線。 ”張明理放下了手機。
胖子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獰笑,“想糊弄我?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在我面前玩這一套,你還嫩點。”說完看了看兩個手下,“還愣著幹什麽,快把他帶到隔壁。”
兩個瘦子起身就要來拽張明理,這時張明理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張明理拿起手機喂了一下,然後說道:“財旺麽?我是明理,我在你們轄區的派出所讓幾個治安員抓了,為什麽?什麽為什麽,我和朋友喝完酒回家,被他們攔住了,還要拷打我,我說我跟你是親戚,這兒有個胖子說他不管是誰的親戚,一律不給面子,你說怎麽辦?”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說了句什麽,張明理把電話遞給了胖子,“讓你接電話。”此時的胖子真的是有點傻眼,他顫抖著手接過電話,在頻頻點頭中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之後就是好好好地說個不停。
胖子說完之後,蹴e著把手機遞給了張明理。張明理拿著電話聽了一會兒說:“那好,我在這兒等著,你快點兒。”說完從兜裡掏出煙遞給我一根,看了胖子一眼說:“一會兒分局有人過來,你這個豬頭小隊長我看也乾到頭兒了。”
張明理掏出火機幫我把煙點著,衝著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