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我並不是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但此刻當她真的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讓我有些驚訝;驚訝於她的率真,驚訝於她在說出時的不卑不亢,驚訝於她對我的信任和執著。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喜歡她的,她的熱情奔放充滿朝氣的性格強烈地衝擊了我,那是和楚伶完全相反的另一種極致。像一股暗夜裡的秋風,以勢不可擋之勢順著我的毛孔侵入到我的肌體,凌厲得使我有些無法招架,我那扇可憐的還未來得及上鎖的心門被她恣肆地推開並佔據了一定的位置。
我使勁晃了晃有些不太清醒地頭,把雙手從她手裡拿開,而後扶在了她的兩肩上。
“我們是臨時的不是麽?你隻是想體會一下戀愛的感覺,也許我以前做的不夠好,使你沒有真正能夠體會到,但我以後會努力表現得更好一些,但真正的吻是真正的戀人之間的事,我們並不是真正的戀人,所以我不能。我隻能去吻我愛的人,不能吻我喜歡的人。雨霏。”我說,“我承認我非常喜歡你,但你要明白,我不能,而現實也不允許我去愛你。我不是一個什麽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也不想證明自己在對待愛情上是如何如何的忠貞,但我的道德準則不允許我對你這麽做,我甚至可以對有些女孩酒後亂性,但對你,我決不會那麽做的,即便是一個看似很平常的吻。你的吻不僅應該屬於你愛的人,而且還應屬於愛你的人。”
“可我,可我就想要一個吻。”她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我的話,仍執拗地看著我道。
“如果你真的要一個吻,我不是不能夠給你,但那不是你真正需要的吻。即使我吻了你,對你、對我都沒有什麽意義,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感覺,當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吻你的時候,那才是真正接吻的感覺。”我再一次很無奈地說道,感覺自己像一個羅嗦的老太婆。
“也許對你來說這個吻沒有意義也沒有感覺,但你怎麽能夠那麽肯定對我來說就沒有意義和感覺呢?你不要以己度人,你剛才不是也說了麽?隻要我想要,你會給我的不是麽?那麽好吧,吻我吧,我不管有沒有意義和感覺,我隻想要一個吻,”說完她竟閉上了眼睛。
“你閉眼睛幹什麽?”我被她的認真樣兒給逗樂了。
“電影電視上接吻女的都是閉著眼睛的。”她睜開眼睛看著我說道。
“那好吧,你閉上眼睛吧。”
她重新又把眼睛閉上了,等著我的吻。我把嘴唇靠近她的嘴唇,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在不斷的加重。睫毛也微微地顫動著。
她突然用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聲音急促地說道:“城子,快點,我快堅持不住了。”
我感覺到了,她的身體也開始有些抖動了,雖然她極力想控制住,但兩隻手依然在我胳膊上顫抖著。
我實在無法使自己去吻她的唇,雖然她那豐盈的唇在生理上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誘惑。我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說:“好了,雖然我沒有吻你的嘴,但至少我吻你了。”
她睜開了眼睛,似乎有些失望但又無奈地說:“哼,狡猾的吝嗇鬼。”
“好了好了。”我把手從她的肩膀上放下來說,“已經很晚了,該回去了。”
雨霏點了點頭,我伸出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我打開車後門,雨霏坐了進去。我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扔給司機說:“按她說的開,多退少補。”
“你幹什麽呀!”雨霏看到後急了,“司機,快把錢還給他。”當司機正在猶豫的時候,我已經把車門關上,飛快地往馬路對面跑去了。
我回到住處,張明理依然沒有回來。我打開了房間的燈,拿出信箋和鋼筆,開始給楚伶回信。當我剛寫了一個開頭,卻突然寫不下去了。我知道因為什麽――我想把和雨霏的事情告訴給她,但我又不知如何起這個頭,甚至不知用什麽方法來解釋我所要告訴她的事情。
我知道我應該把真實的情況按照我所設想的方式告訴楚伶,但我卻有了一種擔心。雖然這種擔心在我對於楚伶的了解上看來似乎有些可笑,但當我拿起筆準備寫下第一個詞句時還是有些躊躇,我發覺我對自己已經開始缺乏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自信。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是我心底的一種坦蕩,毋寧說是對她於我的愛的一種誠摯的態度與責任。
我在連續抽了三支煙之後,似乎是卸下了包袱,開始在信箋上奮筆疾書,把所有的經過都寫在了紙上。我沒有寫那些希望她不要生氣或者為自己開脫一些什麽,我已經能夠很堅定的認為楚伶隻通過我對整件事的描述就可以判斷出我的心是否仍屬於她,我的和靈魂依然純潔的合二為一而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分離。我在信中稱讚了她的毛衣和她給我的照片鑲鏡框的行為,並答應等她回來之後為她買一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弟”――一條純種的雪娜瑞。
我在信裡透出了對她的強烈思念,並因此而有些鬱鬱寡歡。尤其是能勾起人產生無限遐想與回憶的蕭瑟的秋天,這種落寞的心情會更加地沉重。為了能夠讓自己和她更接近一些,我在網上搜索出了關於她學校和所在城市的所有新聞與簡介,甚至包括那裡的月平均氣溫,容易受颶風襲擊的季節等等。最後我仍然不厭其煩地寫了一些諸如以學業為重,好好照顧自己,別為我擔心等等此類的陳詞濫調但女孩子卻非常受用的語句。
我盡量不讓自己在寫信的同時回憶往事,但那種感覺還是自然地流露了出來,並且勢不可擋。我無法看著信箋上我寫的每一個字而不使自己衝動,一如看她給我寫的信那樣而涕泣於字裡行間。
對她提出的關於錯別字的問題,我在反覆校對了幾遍之後,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重新謄寫了一遍。淚水在我的瞳孔前不斷地凹凸變換著,信箋上的字時而清晰時而又變得模糊扭曲,我的精神也隨著這朦朧的景象而變得有些脆弱,當我把紅葉小心翼翼地夾在信箋的中間封上信口的時候,我那從煙盒裡往外抽煙的手幾乎一直在抖,以至於張明理進來時我仍然無法使它平靜下來。
張明理看到了那封已經封上口的我給楚伶寫的信。他沒有說什麽,因他之前見到過類似的場景,他很理解我並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站在我的旁邊,身上有一股很濃的煙味,似乎在進我房間之前剛抽過一整盒的煙。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好,從他那雙疲憊的布滿血絲的眼中就可以看出他曾經在一種極不融洽的氣氛中熬了一整夜。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桌子上的那封信,似乎有一種要看穿裡面究竟都寫了些什麽的樣子。他的眼圈看著有些發青,眼角由於熬夜的緣故也生出一些臨時性的皺紋,看著比平時憔悴了不少。
我掏出支煙遞給他,他擺了擺手,目光顯得有些呆滯,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暗夜使者獨有的活靈活現。象一個經過了長途跋涉的夜行者,為了某種強烈的信念而奔襲於此,在獲知他所追尋的一切不過是虛無後的一種理想幻滅般的頹廢。
我把椅子讓給了他,我坐在了床上。他坐下後把胳膊撐在桌子上,兩隻手不停地抓撓著自己早已變得粗澀凌亂的頭髮,像是在懊悔,又像是自責,間或抬起頭把自己的指關節摁得嘎巴直響。
“怎麽了哥們?黏兒得像一隻剛被閹割過的公牛。”我用紙巾擦了擦眼眶裡存留著的淚,面對著一個似乎比我更痛苦的人兒平靜了一下自己那顆搖顫的心,用一種打趣地方式希望他能有所恢復。但他似乎並沒有領會到我善意的戲謔,而是抓起旁邊的煙叼在嘴裡,轉過頭說道:“有火麽?”我把打著火的火機伸到他的面前。
煙在火苗上顫動著,他似乎想極力穩住它,在一個正確的位置猛吸了兩口。
“我和芳芳吹了。”他說。“我們談了一夜,我幾乎要跪在她的面前了,但她仍然要跟我分手,我是那麽的愛她,我從來沒有像愛她這樣愛過任何一個女孩。甚至於我對在她之前的那些女孩都是以一種遊戲的心態去談的。”他抽了口煙接著說,“我一直認為我是一個不能被女人所左右抑或說不會陷入到所謂的愚蠢的感情中去的男人。正如你所了解我的那樣,我一直把她們當作是一種緊張工作和生活之余的一種調劑,或是一種生理上的泄欲對象。我的從娘胎裡遺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桎梏著我,以致於在書本上找到了一個能夠支持我這種觀念的強大力量,使我對那個近乎變態的尼采頂禮膜拜。
“我的這種觀念似乎與我的年齡和現在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但我一直無法擺脫,其實在芳芳之前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去擺脫。”他淒楚地笑了一下。“我最致命的地方就是我過於自信了,認為自己可以征服任何一個我所想要征服的女孩,並傲踞於她們那卑微的性別之上。在尼采認為的那些小貓小狗的女人身上,我可以隨意地舉起自己手裡的皮鞭,在我想發泄的時候就狠狠地抽她們幾下,從而使她們不再迂闊驕矜,放肆不馴。
“在認識了芳芳之後,我漸漸地感覺到自己在觀念上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對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開始困惑了。在摟著芳芳的很多時候,我已經開始認為尼采是混蛋了,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性格扭曲的變態狂。”他從煙盒裡又拿出一支煙,用手裡的那根將要燃盡的煙頭對著了火。“當然。”他抽了口煙,然後徐徐從口中噴出。“這一切變化都來自於芳芳,來自於我對她的愛。當我發現自己徹底無可救藥地愛上她時, 我竟出現了一絲惶恐的感覺。但隨著芳芳那強大的愛向我襲來,這種感覺很快消失殆盡。
“都說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以前我對這句話嗤之以鼻,但自從和芳芳在一起之後,我才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正魅力。可是……”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可是,當這一切都順理成章的往一個美好的方向行進時,我卻遇到了阻礙。這種阻礙不止來自於我自己,還有芳芳。她似乎無法抑製自己的,她的那種近乎於貪婪――她幾乎花光了我這麽多年所有的積蓄。從我意識到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填滿她那的溝壑時,我的內心又開始動搖了,似乎那久遠的預言正在我的眼前發生,使我不得不又撿起那本早已被我棄置到一個陰暗角落裡的《查拉圖士特拉如是說》,重新翻看那些已經被我定義為扭曲的論題。
“我在他的(尼采)《善惡之彼岸》中看到了現在的芳芳――幾乎花光我所有積蓄的女孩。但糟糕的還不止於此,那些錢,那些我積攢了很多年的錢,與其說是被芳芳花光弗如說是我心甘情願以一種我自己也無法相信的卑賤心態拱手相送的。其實……”他看了我一眼說,“錢對我並不重要,我也不在乎她花了我多少錢,問題的關鍵是她可以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就把我改變,而後在我小心翼翼地摒棄掉之前的信仰抑或是觀念時,她卻又以同樣的方式向我提出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