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個白癡一樣被她玩弄了。”他突然瞪著眼睛看著我,“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恥辱,她不僅玩弄了我的感情,而且也踐踏了我的智商。她就像舊上海灘上百樂門裡的一個交際花,在迷惑並榨乾你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後從容而又優雅的把她手上那雙黑真絲鏤空手套扔到你的臉上,之後挑起一邊的眉毛,嘴角輕蔑的帶著一絲嘲笑般的表情消失在你的視線裡,而如果你痛苦地跪在她的面前請求她不要離開你時,她就會從她輕浮的笑聲中帶出一連串尖刻的話語來羞辱你。而你卻下賤到根本不在乎你所聽到的這一切而像一條狗一樣繼續對她搖尾乞憐。”說到這兒,他看著我冷笑了一聲,眉宇間緊鎖的皺紋隨著他的笑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隨即又被他重新凝重的表情所牢牢地固定住,“她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魅惑的女人。”他說,“放蕩輕浮卻又那樣的使我迷醉,我根本無法讓自己的眼睛從她的身上哪怕離開一秒鍾,我更無法理解我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如此毫無廉恥的作踐自己的人。
“我請求……不,應該是乞求更準確一些,乞求她不要離開我。我能想象我當時的樣子是多麽的可悲和齷齪,像一個毫無自尊和羞恥心的乞丐,抓住她的裙角乞求她能夠施舍給我哪怕一絲的憐憫從而能夠使我不置於絕望而死。但她沒有,她像一個有潔癖或神經質的女人,用手捏著鼻子,厭惡地看著在她腳下的那個令她渾身不自在的可憐人,像躲避瘟疫一樣迅速跑開,直到消失的無影無蹤也不願意再回頭看一眼。”
他不停的連續抽煙,以至於我的房間裡簡直快成了桑拿浴室。我用手在我和他之間來回扇了扇,驅趕走那妨礙我和他目光交流的藍色煙霧。
他抬起頭看著我說:“哥們兒,我是不是很下賤,我從來沒有在一個女孩面前這麽下賤過,這跟以前的我完全是兩個人,如果用跟芳芳認識之前的眼光來看我自己,我絕對會把自己毒打一頓並且對著鏡子狠狠扇自己的耳光,指著鏡子說你他媽的算什麽玩意兒,真他媽的丟自己的人。”
“可現在。”他說,“我不會那麽認為了,我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我把我打從娘胎裡直到現在這二十多年裡的感情全部交給了她,更準確地說我的靈魂已經不屬於我了,永遠地寄戀在她的裡而無法分割了。”他搖了搖頭,像是歎息又像是無奈地的接著說,“但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她可以在她認為最合適的時候隨時把它從她的身體裡毫不猶豫地拽出來而扔到一個她認為再也不能糾纏她的地方。是的,她這樣做了,並且正如我所說的那樣,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擲標槍的運動員,把它扔到了一個她所看不見也不願看見的地方,而後頭也不回地消失掉。而我卻被摔得粉身碎骨,頭因深深地扎進黑色的泥土窒息而死。”
他的渾身開始顫抖,淚水順著臉頰滴在了他那只因激動而同樣顫抖的拿著煙的手上。我把紙巾遞給他,他抬起頭看著我,接過紙巾很用力地擦了擦眼淚,而後又用這張紙擤了一下將要滑到嘴邊的鼻涕。
“你們到底因為什麽?是不是因為上次那個女孩?”我突然感覺心裡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了些負罪感。假使真的是因為那天晚上那個跟他在一起的女孩的話,我覺得我在無意中也充當了一個在這個事件中的不光彩的角色;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跟他去那個酒吧,也許後來的一連串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他也會因為沒有我的加入而覺得一個人索然無味,老實的在家呆一晚上。
而在他進到我房間之前,我的確有一段時間是在考慮關於替他澄清那個女孩的電話的事情,並且有一種急於去實施的想法。期待著他能夠盡快告訴我去做這件事的時間和地點,以便我能卸下身上一直背著的這個包袱。
他搖了搖頭,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跟那件事沒有關系,其實那件事在我接到那個女孩電話後我們第二次見面時已經解決了――因為她不再提起那件事。似乎那件事情對她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她沒有必要也不想再在那件事情上糾纏不休。我當時為她的胸懷著實感動了一番,天真的認為她對我的愛是無私而寬厚的,即便你犯了小小的錯誤她也能夠用她那無私的愛來包容你,默默地感化而使你迷途知返。我把她對我的愛看得跟我對她的愛一樣深,覺得她離不開我,就如我的靈魂依附著她那樣,她的靈魂也同樣深刻地依附著我。”
“真可笑。”他翹起了嘴角,像是在自嘲般的笑了一下,“都說女孩在談戀愛的時候智商是零,可是在我現在看來,如果按那句話如是說,那麽我的智商呢?我已經沒有了智商,完全是一個白癡,一個腦癱患者。”
“好了,別太難過了,吹了就吹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好女孩多的是,以你的條件,什麽樣的女孩找不到?”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你不明白田城,這不是好找不好找的問題,你也在談戀愛,你應該了解談戀愛人的心理。當你深深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根本無法自拔,像一個陷入沼澤的可憐蟲,你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我知道我是爬不出來了,雖然她花光了我所有的錢,雖然她離開了我,但我依然無法恨她,如果要恨,隻能是恨我自己。有很多女孩離我或我離她們而去,我都沒有什麽感覺或者說令我有所留戀的。但芳芳不同;嚴格地說芳芳就是我的初戀,因在這之前我所有談過的戀愛我都不稱之為是真正意義上的戀愛,而是一種遊戲或是放縱發泄自己情緒乃至生理的方式而已。
“她離開了我,但卻留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夢魘,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來報復我。像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扼住我的喉管令我窒息,但我卻無法擺脫。”“是的。”他說,“我就像一頭被她用鐵鏈拴在木樁上的拉磨的驢,她可以在任何一個她心情不好或她想這樣做的時候走到我的跟前,用她手裡的鞭子狠狠地抽打我,而我卻毫無怨言並期待著這一時刻能夠不斷地出現。我像一個受虐狂在陽光下撅著屁股等待著她手裡的皮鞭。雖然那滋味不好受,但我卻已經無法適應她不再用皮鞭抽打我,更確切地說我無法容忍讓自己哪怕有一天不能夠見到手拿皮鞭的她的那種感覺。你能夠明白麽?”他看著我說。
我點了點頭,在這樣一個氛圍下,即使我有些不能理解也要表現出對他的充分理解。
他的情緒看上去有些失控,我看得出來他一直在試圖控制這樣一種情緒而不使它再繼續蔓延下去。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安慰他,或許他並不需要安慰。他那可憐的自尊心早已被那個女孩踐踏成了一堆廢墟,他從一個手拿皮鞭抽打別人的人變成了一個被別人抽打的人。而可悲的是他居然無法逃避掉這種對他近乎虐待的鞭笞。我覺得他此時很可能願意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白癡或腦癱患者,腦子裡空空如也不再因回憶而繼續痛苦下去。
張明理今天的表現的確令我有些吃驚,我無法想象一個平時看似放蕩不羈的大男孩竟然會有如此豐富的感情,眷戀著如他所說的那樣一個放蕩輕浮的女孩。我看著他那張被淚水浸濕了的蒼白憔悴的臉,那因了激動痛苦而簌簌發抖的一雙看似一天都沒有洗過的手,心裡驀地湧出一股莫名的感動。
他掐滅了手裡的煙頭,看著我笑了笑,“好了,我該回去睡覺了。”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手又捋了捋那凌亂的頭髮。
我把他送到我房間的門口,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對我說:“楚伶是個好女孩,雖然我們的信仰水火不相容,但我依然認為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好好珍惜她。”說完他走出了我的房間,朝著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看著他走進自己的房間,幾乎在幾秒鍾之後,他就把剛剛被他打開的燈又熄滅了。望著他屋子裡的一片漆黑,我心裡湧上一股冷淒淒的感覺。10月的秋風從窗外刮了進來,夾雜著夜晚的潮氣和枯葉凋腐的味道在客廳裡縈繞徘徊,冷月把窗台照得慘白,枯枝在這片白色中搖曳於窗前,張牙舞爪,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上班時我把寫給楚伶的信發了出去。而後就是漫長的等待。這種等待的心情與以往似乎有些不同,某種看似不必要的擔心還是佔據了我那顆焦急的心的大部分位置。
下班時我意外的接到了房東太太也就是小飯店老板娘的電話。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甚至於上半年的房租她都沒有來收。眼看再過兩個月就到年底了,我是一個不願欠別人東西或錢的人,那樣的話會使我心裡有一種負債感,令我不安。
她在電話裡的聲音有些怪怪的,起初我以為她是向我催要房租。我在一接通電話時就先告訴了她房租的事情,並說錢早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她來取。
可她似乎並不是要談房租的事情,而是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語氣讓我到她飯店一趟。
我回到家把我和張明理早已經準備好的房租帶在了身邊,然後坐車去她的小飯店。令我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她的飯店在這個正是飯點兒的時候並沒有開門營業,而是店門緊閉,隻能從裡面隱隱透出的微弱的光亮判斷出裡面是有人的。
我敲了敲門,並且趴在飯店的窗戶上往裡面張望。我看到她從一張緊靠牆的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門口為我開門。
“進來吧。”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替我推著那扇鋁合金的門。我順著那扇只打開了一點的門縫鑽了進去。
屋子裡有些暗,隻有一盞靠近後廚的燈亮著。她把我領到了一張隻能容納兩位顧客的小桌子旁坐下,給我倒了杯水。
我打開隨身的包,拿出了房租遞給她。她笑了笑,看也沒看把錢放到了一邊。
“你的飯店怎麽沒有營業?”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覺這裡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營業了;除了我們坐的這張桌子,其他的桌子上都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櫃台後面的架子上也只剩下幾瓶少的可憐的酒。
“是啊,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營業了,我準備把它盤出去,畢竟我一個人應付不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說。
“你一個人應付?你愛人呢?”
“他死了。”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
“死了?”我吃驚地看著她,“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說,“上一次我見他,他不是還好好的麽?看他的身體不像有什麽問題啊。”
“是的,他的身體是沒什麽問題。”她看了我一眼說,“不過那是看起來好像是,其實他要是不酗酒,他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她又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可是,他酗酒太厲害,我也管不了他。”
“那他因為什麽死的?”
“還能因為什麽, 因為酒,酒精中毒,他喝了將近兩瓶的白酒。然後就死了,死在了飯店的衛生間裡。那是一家比較高檔的飯店,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在餐桌上等了他很長時間不見他出來,然後就去找他,發現他坐在大便器上,像是睡著了一樣。他的朋友無論怎麽叫他都沒有反應,最後打了120,等救護車來到飯店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他死得很安詳,從他的面部表情來看顯不出有一絲的痛苦,是啊,將近兩斤酒,他的肌體早就被酒精麻醉了,即使有痛苦他也無法感覺到的。”
“他平時經常喝這麽多酒麽?”
“不。”她搖了搖頭說,“他平時喜歡喝酒,但從沒有喝過這麽多的酒。”
“那他為什麽要喝那麽多的酒,是不是他那幫朋友故意要灌他?”
“不太清楚,他的那些朋友說那天他們並沒有喝太多的酒,而他卻一直不停的自己喝悶酒,似乎他並不是跟其他人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