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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的雲》第11章
這邊的蚊子是出了名的。

 到了傍晚時分,母蚊子便全體出動,對在場的人一個不留地進行地毯式轟炸。不管你穿多厚實的襪子它都能給你在不知不覺中咬進去,所以你的胳膊、手臂、脖子、耳朵、面孔等所有這些稍微流露在外面的肌膚都不會逃過此劫。

 李夢坐著沒事可乾,於是故意褊起褲管露出小腿來觀察蚊子是怎樣咬人的。

 這種精神也是難得,為了考證一些自己尚未知道或了解的生物現象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部分代價甚至是血肉的代價以求找到答案,這可不能笑話人家說這種人類現象的發生純屬自虐或者間歇性神經病複發。人家李夢這會兒很清醒,要不怎麽還要叫上宋一雲、建華等人一起觀看呢?

 “唉,快看,蚊子咬上了,”李夢壓低聲音興奮地說:“你看那吸管,正準備插入到皮膚裡了。”

 果不然,只見一隻蚊子已經落在李夢左腿膝蓋稍下處,隻是李夢腿上毛比較多,蚊子動起手來還比較費事,你細心觀察就會驚奇地發現,蚊子其實也挺執著的,隻要認定了一個地方,不管路途多麽艱難它都會勇敢地走下去,非得喝上那個地方的血液不成,否則它就會給蚊子家族丟臉,給蚊子家族臉上抹黑,它就不配成為一隻蚊子,應該投胎為一隻蒼蠅什麽的。

 李夢腿上的毛多而雜亂無章,對蚊子這種但細胞動物來說是根本無規律可循的,隻能憑著味覺和頑強的鬥志用爪子撥開一根有一根的鋼絲繩,最後到達目的地痛快地暢飲一番。

 等吃飽喝足了,肚子鼓起來了,李夢瞅準機會一巴掌下去將其扼殺在甜蜜的幸福當中,雖然有些殘忍,屍體血肉橫飛,五官與四肢(擬人)自由地混合在了一起,但也滿足了它誓死不做餓死鬼的生前最後一個願望,這也可叫做死得其所吧,或者死有所值。

 可惜這種英雄的不怕死的蚊子著實有點兒多了,它們不信前車之鑒,隻是一味地追求眼前利益,那種不怕死的武士道精神和前赴後繼的高貴品質應該列入仿生學教材。一樣的動作,一樣的下場,今天閻羅王收獲可真不小呀!

 可李夢就不那麽輕松了,一時的衝動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思想感情,隻一會兒左小腿上便出現一個又一個地小肉丘,活像蚊子的墳墓一樣,當然也可以認為是這幾隻蚊子的墳墓,與其他墳墓不同的是一個屍體安好地存放在裡面,而另一個卻無拘無束地橫躺在外面,好像到最後一口氣也沒有來得急咽下就很留戀地委屈在了外面!

 因為蚊子比較猖獗,再加上看到李夢腿上傷痕累累,每個人都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沒法保護的地方隻能任由蚊子胡作非為了。

 發工錢了。

 等待的那輛小轎車終於出現在了大家的視野中。與早晨見到的不同的是,老板和靚女都換了一身衣服,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眼神當中少了一些傲慢。

 不過,宋一雲他們並不關心這些,他們愛穿什麽就穿什麽,不穿也行,隻要能把工錢發了就行。

 “那個誰”屁顛屁顛地跑到老板和靚女跟前,嬉笑著獻殷勤,口裡鼓搗了些什麽沒有聽清楚,靚女卻沒好氣地轉過了頭,沒有給“那個誰”一個好眼色。

 “那個誰”尷尬地看著老板,堅固的笑容變得很難看、很猥瑣。大家夥看到這一幕,都覺得心裡特解氣,要是被狠狠地罵上幾句就更舒服了。

 老板沒有多說話,拉開錢包取出一踏子鈔票數了一部分給了“那個誰。”“那個誰”又諂媚地對老板寒暄了幾句,直到親手拉開車門送老板兩個人離開才恢復了平靜。

 此時是工友們最高興的時候。你說一年四季在外打工還有比領工錢還快樂的事情嗎?

 “那個誰”其實早已經算好了每個人該拿多少錢。他從褲兜裡掏出一踏十塊、二十、五十的鈔票,然後又從剛拿的百元鈔票裡數出幾張點了好幾遍才給了三個負責人。李夢一數說不對呀,怎這麽少呢?才二十五塊錢,最起碼應該也有三十五吧!另外兩個負責人也隨聲附和。

 “那個誰”開口了:“怎,嫌少啊,嫌少別在這裡乾啊,今天早晨工錢不是給你們定好的就是這個數嗎?這會兒你還有理了跟我要錢,那我問誰要去?啊?”

 “老板不是給了你一千五百塊錢呢麽?我們這些人加起來總共才發了九百,你一個人就拿六百呀,心也忒黑了吧!”

 “有本事你們自己去掙呀,別跑我這兒來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就是沒有人敢大聲說,敢站出來評理。

 認了。

 大不了下次不再跟你來就行了,不就是十幾塊錢嗎?你拿回家喂老婆去吧,養的肥頭大耳朵長成一頭老母豬就好看了。

 宋一雲很想上去揍他娘地,即便不揍也要跟他理論一番,這事情不能就這麽忍過去,不能拖過今天,這種性質跟工地上的建築商拿到巨額款子不給農民工朋友們發而卷款潛逃一樣,都會讓人恨之入骨,都會遭人唾棄。

 建華死死拉住沒讓過去。宋一雲無奈地抬頭看著夜色的天空,然後使勁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幾口氣。

 宋一雲轉過頭,圓睜著雙眼憤怒地看著“那個誰,”就如一頭困獸鼻孔中發出低嘯,兩個拳頭緊緊攥著。

 可是又能如何呢?自己是打工仔,是來這兒打工的,給別人打工那意思就是“老板,給個活兒乾唄,幹什麽都行,”卑躬屈膝的乞求以盼老板能用的上人,一天二三十塊錢就行。如果你敢跟老板對著乾,就等於秀才見了兵,蚍蜉撼樹,甚至自討苦吃。

 你敢動他一下,他絕對還你十下,決不手軟,狠的話要了你小命都未可知,在這裡,讓一個人消失,讓一個人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有時候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們不講道德,不律。因為他們就是道德,他們就是法律。像宋一雲和建華這樣的打工仔數不勝數,多如牛毛,所以被工頭克扣工資的事件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所以因為工資的爭議而引起的流血事件更是見慣不怪,聰明一點兒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不機靈的、一根筋的一衝動那麻煩可就大了。

 錢領到了,回家。

 八個人無精打采地往路口走著,沒有了說笑,沒有了言語,隻是默默地機械式往前挪動著雙腿。

 宋一雲感覺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異常沉重。思緒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悲涼和怨恨。該怪誰呢?

 突然宋一雲莫名其妙地對大家說:“明天我們還來給他乾活兒,行不?”

 “不會吧,你沒發燒吧,被蚊子咬暈了?”

 “明天我們還來,看我的,明天讓他不敢克扣我們的工錢,一分不少地給我們!”

 宋一雲一臉期待和興奮,看著大家驚奇的面孔,希望得到肯定地回答,其他人面面相覷,疑惑地看著宋一雲不說話,不知道宋一雲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麽藥。

 宋一雲微笑著衝他們使勁點了一下頭,建華和李夢也意會地點了一下頭。

 宋一雲轉頭開始沿原路跑回,矯健的步子瞬間變得非常輕松,快步如飛,身體跑動帶動的空氣氣流使得襯衣背後鼓起一個大大地包來,腳步往後擺動彈起陣陣灰塵。

 “老板,跟您商量個事兒,”宋一雲嬉笑著說。

 “啥事兒啊?說,”“那個誰”一邊走一邊極不耐煩地說。

 “明天我們幾個還可以到你這兒來跟著你乾嗎?”宋一雲懇求地說,語氣中帶著誠懇和謙恭。

 “呃,這個……,可以啊,明天早晨還是那輛八平車,你們到了就直接上去吧,我就在那裡等著呢,”“那個誰”略微思考了一下,心裡其實又盤算好了,接著說:“可提前說好了,啊,工錢還是那個數,能乾的話就來。”

 “呵呵,老板看您說的,您那叫本事,是您應該得到的,再說了,我們到這兒不單是為了賺錢,還要學些社會經驗呢,不說別人,就從您身上我看呢,就有好多我們學不完的東西。”宋一雲說完這些,竟然臉都沒有紅一下,還說的比較流暢,好像已經練過好多次,出口成章。

 “那個誰”倒也不謙虛,深沉地說:“是呀,年輕人是應該多學點兒東西。”

 恭維的話誰都愛聽,恭維的話完全可以瓦解乃至摧毀一個人的判斷力,對方聽得暈頭轉向、高高在上,而你卻已經在不禁意間辦成了事情,完成了任務,隻要你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夠強,敢於把恭維的話說出口,對方肯定會樂意接受。

 宋一雲喘息著跑過來,他們幾個正耐心地等待著,隨手拍打著驅趕蚊子。

 “到底啥事兒呀?”

 “怎麽樣了?快給我們說說唄”

 幾個人焦急地問宋一雲情況,都想迫不及待地知道問題和答案。

 “明天我們還給他乾活,但我可以保證工錢分文不少地給我們,我要讓他好看,讓他知道克扣工人們工錢所要付出的代價!”

 “就是,這種人扣工錢扣慣了,同樣是打工的,憑什麽他就可以一天逍遙自在不勞而獲呢?”胖妞氣憤地說。

 “也不能全怪他,這也是他的能耐所在嘛,老板答應他找一個工人給十塊錢的勞務費,也就是說他今天應該能拿到三百左右。”

 “可他娘地拿了六百啊,心忒黑了。”

 你一言我一句說了半大天。建華問宋一雲說:“哥,你啥辦法呀,別明天又讓他給虧了。 ”

 “對呀,你到底啥辦法呀,給我們也傳授傳授,到時候我們有個準備,大家齊心協力揍他娘地,奶奶個熊,就不信了,這幫王八蛋,”賴老扯著嗓子不忿地嚷道,心中也聚集了不少怨氣。

 也許受欺負的日子久了,慢慢地習慣了,對於這些事情一覺睡醒就淡忘了,也不知是樂觀呢還是麻木,反正這麽多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還能如何計較?現在突然有人站出來要帶頭出氣,昔日的不滿和怨恨瞬間被激活,大腦頓時興奮不已,那可是多年的怨氣呀,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好似這會兒就要過去討個公道似的,猴急!

 “也不是什麽好辦法,大家先回家再說,行不?”

 “嗯,好!”

 回家,工頭們不管,他們隻管能把你們接過來,乾完活兒怎回家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李夢叫過來了剛到的兩輛三輪摩托車,談好價格說一個車五塊錢送到今天早晨的“人才”市場,要送到家裡要八塊錢,李夢一算劃不來,就說送到“人才”市場就行了。

 於是一車四人就晃蕩著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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