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便攜了翠薇往前廳去,一至廳中,階下便滿滿的跪了一地人:“參見王妃!”
心瑤並不理會為她放的椅子,隻道:“起來吧。”
袁翰拿了幾本帳簿,躬身道:“稟王妃,這是府中的進出巨細,人頭名冊,請王妃過目。”
心瑤並不接手,問道:“府裡共多少人?”
袁翰道:“共兩百六十七人,廚房二十一人,花工二十人,清掃三十五人,洗……”
心瑤擺擺手:“聽我說,以後府中規矩照舊。”話一落音,見階下立著的人無不臉色一松,心知袁翰管理甚得人心,便微微一笑,又道:“任何事情稟報袁總管即可。”
袁翰面有詫色:“王妃,這怎麽行?王爺…”心瑤笑道:“王爺是不是叫你聽我的?”
袁翰點頭,心瑤更笑:“那你聽我的不就得了。”
袁翰這才回過神來,感激的看她一眼,向其它人道:“都散了吧,該做什麽做什麽去。”回過頭,心瑤已經走遠,留下一陣馨香,隱隱還聽得‘小姐,我們去做什麽?’‘先去看看殿下…’。不由失神搖頭,這個王妃,連脾性都和王爺一樣,還真是般配呢。
翠薇見走得遠了,才問心瑤道:“小姐怎麽什麽事都交給他?”
心瑤在水榭廊前停步,問道:“昨天你看府上可有失儀或混亂的地方?”
翠薇歪頭想了一下,搖頭:“井井有條。”
心瑤又道:“你聽下面的人可有抱怨之聲?”
翠薇又搖頭:“沒有。”
心瑤笑道:“袁翰是個好管家,又對王爺忠心耿耿,我樂得遠離那些繁枝瑣節,做個閑人,有何不好?”翠薇道:“但是…”心瑤止住她:“不要但是了。快隨我去看看殿下。”
翠薇一聽收了口,兩人往桃花塢而去。
此時到了星瀾湖比之月下又是另一番景象,垂柳四繞,湖內青石玲瓏,有白玉遊闌呈之字折行,將滿湖藕花分為兩段,湖中建一別居,名水月,甚是清雅。
心瑤與翠薇循欄走來,見湖水明澈透底,知是活泉,又見清風拂過蕖葩灼灼,其景怡然。不由向翠薇道:“不如我們搬來這裡住吧。”
翠薇笑道:“您的日子還長呢,又何必慌在這一時?”心瑤佯作沒有聽見,舉步踏入水月居。推門便見正堂中鑿了一個數十步見方的缺口,有藕花藕葉延出,襯得滿室生香。
對門是一面極大的鑿木隔牆,棱格呈芙蓉狀,穿牆而過,陳列卻簡單,梨花木璣,仙人椅,無憂榻,幾盆冬青而已。打開鈿窗,正好看見桃花塢內長出的桃枝,風景如畫。
正暇想間,聽翠薇喚她,便出了隔間,往右側偏廳而去。踏入圓形拱門,陳設無甚大異,只是牆上掛了幾幅畫墨,其中竟有《水調歌頭》。看筆跡是皇甫凌的,落筆剛雋果斷,想來這應該就是皇甫藍雨所說的那幅了吧。
再往下看,心瑤不由怔住了。是一幅陌生女子的畫像,瑞香絹紙,筆峰細膩,但見她風姿清揚若流風回雪,纏弦素腰,削肩玉骨,微微而笑,楚楚瑰逸,美妍如花凌步雲端,鉛華卸盡,芳澤無加,是那樣的柔情靜儀,華容婀娜,或洛神宓妃,或浣紗吳女,怎能敵其萬一?目光落到左下一豎小楷:
清鑾霓裳舞,
風華絕塵寰。
雁回寄書時,
雪翦何得轉?
仍是皇甫凌勁瘦如刃的墨骨,心瑤輕輕撫上畫上那女子玉容,咀嚼詩中之意,一點清淚湧上眼簾,君本多情,卿何薄命?那麽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於千軍萬馬中傲然獨立,用她澄如冰雪,深如烈焰的愛戀,成就自己在皇甫凌心中永遠無法替代的位置,那該是怎樣一個傲骨錚錚的女子呵。又轉念到,他仍將她的畫像放在這裡,正是不願對自己隱瞞,想到雪翦的癡,皇甫凌的真,萬般滋味湧上心頭,黯然傷神。
耳邊聽翠薇道:“小姐!你快來看。”心瑤試去眼角的濕潤,到了窗邊,翠薇道:“那是誰?”只見湖中遊闌上翩翩走來一人,心瑤道:“連公主都認不出來了。”
翠薇疑道:“公主何時穿過女裝?”心瑤沒有回聲,聽得皇甫藍雨的聲音:“哎呀!你們在這裡!”見她一身莤素紅錦繡長裙,罩了一層雪色綃,青絲綰成梨花髻,玫瑰削花玉簪,別添幾分華麗風情。
翠薇訝然脫口而出:“好像成親的是公主一樣。”
藍雨在隔了一丈遠的地方站定,笑道:“母妃說幾位皇兄的大喜日子,不準我胡來,這不,都是母妃給我弄的。”
心瑤面含揶揄之色:“我算到藍雨最近紅鸞星動,想來你的大喜也不久了。”
藍雨俏紅了臉,啐道:“果然嫁了人就不一樣,人家好意來看你,凈胡說些什麽?”
心瑤與翠薇對笑一眼,翠薇拍掌笑道:“能配得上我們家公主的,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藍雨抽身便走,心瑤忙道:“生氣了不是?你不去看看太子殿下?”
藍雨回過頭,睨著眼笑道:“誰愛與小女子生氣?我只是懶得聽你們的閑話。”頓了頓又道:“我進府的時候正碰上大皇兄出去,昨天怎麽了?”
心瑤知道可能是她們與太子錯過了,便向藍雨招招手:“你進來,我們說會兒話。”
藍雨進了隔間,四顧笑道:“七哥的府中我最鍾意的就是水月居,這下好了,你當家,以後我想來住多久就住多久。”
心瑤莞爾,招呼她坐下,又囑咐翠薇去煎茶,方才向藍雨道:“岐山過來的戰報你看過麽?到底是什麽情況?”
藍雨蹙眉道:“我並沒有見著,只是問了陳公公,說是鬱久閭部原本並無多少人馬,這次突然集齊四十萬騎兵進犯,顯然是早有預謀,和親也不過是個幌子…”
心瑤心猛然一緊:“那就是說,他寧願舍了柔姬,也要與天朝死戰了?”
藍雨看她擔憂的神情,安慰道:“你放心,天下還沒有能與七哥為敵的對手,鬱久閭也不過是僥幸偷襲而已,七哥一定能殺退柔然蠻子。”
心瑤聽罷不語,又想到皇甫凌和木延都的約定,心中稍安。藍雨故意言他道:“不過那個柔姬公主就可憐了,聽說昨天三哥都沒進新房。”
心瑤微微一笑:“他不會薄待她的。”藍雨奇道:“你怎麽知道?”
心瑤默默一歎,她自然知道。皇甫洛對她固然有情,但他同樣對自己的洛王妃有義,他愛她,同樣也愛曹婉,盡管那只能叫責任。這位柔姬公主,也算是幸運的吧,嫁給了他,斷然不會被他屏棄。
藍雨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仍自顧道:“就算三哥不會對她怎樣,可三嫂就不一定了。”
心瑤沒明白過來,問道:“洛王妃?她不是挺溫柔賢良的麽?”
藍雨不置可否的一笑:“溫柔是一定的,賢良麽,你忘了馳月的事了?”
心瑤默然不語,她心裡清楚,當時不追究,只不過是不想讓皇甫洛難做罷了。她看得出來曹婉對他的心意,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所以想成全她的感情,也選擇不理會而已。思及笑了笑:“我隻當她是無心的。”
藍雨笑著望了她半晌,無奈搖搖頭:“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明明聰靈剔透的一個人兒,偏偏要裝糊塗。”笑了笑又道:“不過有時候,真是糊塗一點好呢。”
心瑤悠悠道:“我只不過是懶得費思量罷了。”
藍雨轉了轉目光,問道:“你已經看到了?”
心瑤知她所指,點點頭:“我當真心佩得緊,那樣一個出色的女子,若她還在,該有多好。”
藍雨見她難過,安慰道:“你能這麽想,我真的很高興。心瑤,其實我心裡一直想,這世間的男兒,能配得上你的,大概也只有七哥了。那天聽見皇祖母賜婚,我不知道有多高興。雖然七哥一直對人都淡淡的,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不一樣。也許是因為七哥從小吃了很多苦,所以他並不像三哥那樣對誰都溫厚親切,但只要他認定了,他的付出,會比別人多很多。我知道他會對你很好,我也希望你能同樣的對他好,好嗎?”
看過來的那雙眼睛,依然明澈澄凈,眸子深處隱含著深切而真摰的芒彩,心瑤握住她的手,唇邊有溫暖的笑意:“你放心。”
你放心,隻三個字便足夠了。這樣一個心思純淨的女子,她或許知道皇甫洛對自己的感情,或許明白宮裡的蜚短流長,但她選擇無視,一直以朋友的立場做自己堅強的後盾,從心底裡為自己祝福,有友如此,再無所憾。
藍雨喟然一笑:“瞧我,都忘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心瑤:“這是雪翦唯一留下的遺物,七哥一直存著,讓我適當的時候交給你。”
心瑤接過這隻古銀手鐲,隻小指寬,鐫了繁複的圖案,內圈有一行簪花小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顯然是因為常常撫摸的緣故,鐲身溫潤光滑,靈光流動,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或許它不如美玉精致,不如寶石貴重,但心瑤明白它對雪翦的意義,是其余二者不能比擬的。
心瑤輕輕將手鐲滑入手腕,向藍雨燦然一笑:“謝謝。”
藍雨點頭:“你喜歡就好。”
翠薇掀開卷簾端茶進來:“小姐,可巧了,雲中鶴的芳菲姑娘讓人送來一桶鳳溪竹泉,還有十年陳的松山普洱。公主來嘗嘗。”
心瑤笑道:“你道她還沒吃過這茶麽?稀罕得跟什麽似的。”
藍雨嗅了嗅茶香:“確是好茶好水,只不過火候差點,茶香不清透,有些濕悶之意,看來翠薇的手藝…”又故意咳了兩聲,翠薇噘嘴道:“公主不能把翠薇跟芳菲姑娘比。”
藍雨和心瑤相視一笑,翠薇又向心瑤道:“我已經跟袁總管說過了,小姐和公主就在水月居用膳,袁總管又命廚房添了幾個菜,巳時就送過來。”
藍雨笑道:“好一個伶俐的人兒,你家小姐要是留你一輩子,就可惜了。”
心瑤道:“你放心,我會給她找個好去處的,斷不會委屈了她。”
翠薇臉上飛起紅雲,啐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主小姐,好沒正經!凈拿奴婢打趣。”
藍雨大笑:“你別惱,先收著心瑤這句話,指不定哪天你就得求著她放你呢!”
翠薇恨得一跺腳,掀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