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瑤與紀勻扶了皇甫渲，扭頭向侍衛喊道:“快傳太醫！”

　袁翰聞訊趕來，心瑤問:“府中哪裡最安靜?”袁翰想也不想就回道:“桃花塢。”

　“帶路。”

　袁翰躊躇著:“王妃，今日是您與王爺的喜日，恐怕不妥…”

　心瑤壓下怒氣，沉聲道:“人命關天，還拘於這些俗禮?”袁翰見她水目泛涼，生氣的模樣與王爺倒有七分相似，又想到凌王與太子的感情，不敢再多言，命人抬了皇甫渲往桃花塢而去。

　桃花塢雖是府中最大的一處園子，但卻是最靜的。沒有皇甫凌的允許，任何人不能跨入一步。此時因為一乾人的到來，不少棲於桃花枝頭的鳥雀被驚起，翅膀帶過的地方飛花旋落，繽紛紅英，化入香泥。行至數百步，便見一處花木扶疏的遊廊，桃木雕花，重樓複閣，甚是清爽。

　心瑤將皇甫渲安置在遊廊盡頭的第一間房，遣退其余眾人，為皇甫渲把了把脈，幸而脈雖沉數而弦，但還算穩定，便向紀勻點點頭，表示無礙。

　此時顏烈已領著太醫到了，心瑤見他為太子診脈手法很是熟練，顯是常為太子看病的，便問:“敢問大人貴姓。”

　李勁松忙拱手作揖道:“不敢，下官李勁松。”

　心瑤點頭:“李大人看殿下的病是何誘因?”

　李勁松一聽方知這位凌王妃也是懂得醫理的，不敢輕慢，遂道:“殿下的咯血症最忌情緒激動，應是方才硬將心氣壓住，不得出來，微一松神，氣血上湧，誘發咯疾。待下官開幾副調氣養血的方子，明日便可好了。”

　心瑤眸光往榻上的皇甫渲一帶，到底他最關心的人還是皇甫凌。暗暗一歎，向李勁松道:“殿下的咯血症無非是肺腑生疾，或氣道感染，是何原因久治不愈?”

　李勁松捊須一歎:“說起殿下這病，還是因為七王爺呢。”

　心瑤一怔:“凌王?”

　李勁松點點頭:“詳安二年，那時下官還是太醫署一個醫僮，當時的太醫陳大人被召去給殿下治病，吩咐下官也一同前往。下官聽一旁的幾位宮人說，七王爺要摘禦花園裡的海棠花，但又夠不著，便央著殿下給他摘，結果殿下從樹上摔下來，震傷了肺腑。陳大人醫術高明，隻續了半月的藥，殿下便好了。”

　心瑤問:“既是如此，那為何…”

　李勁松看了一眼旁邊的紀勻:“後來的事，太傅也是知道的。”

　紀勻問:“可是因為凌王出宮一事?”

　李勁松黯然頷首，紀勻歎道:“我並不知先前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又向心瑤道:“元和三年凌王出宮怕是你也知道的，當時殿下被瞞著，無意中聽宮人說了，便騎了馳月去追王爺…”

　心瑤輕呼出聲:“馳月?”

　紀勻點頭:“被馳月摔下馬，從此，便咯血不斷。”

　李勁松又道:“也是殿下命中有此一劫，本來要治好這病並不難，只是殿下因與王爺別離而悲傷，憂慮過甚，是以雖一直服藥，卻心病難愈，積久成疾，連寧先生，也回天乏術啊。”

　心瑤往榻上望去，皇甫渲神色恬然，呼吸均勻，如同熟睡一般。烏鬢邊上還有一瓣桃花，想來是方才枝頭跌落的，這樣一個俊逸高潔的人物，上天怎麽忍心?瞳孔一酸，眸光泛著一層晶瑩，不願落下。

　紀勻擔心她因此為皇甫凌自責，安慰道:“殿下吉人天相，王妃不要太擔心。”

　心瑤不語，要過李勁松開的藥方，見無非是幾味荊芥，防風，辛夷，又或滋補氣血等發散的藥，心知太醫署也是抱著能續便續的意思，為皇甫渲延命，思及心底又是一酸，向李勁松道:“李大人，我這裡倒有個法子可以一試。”

　李勁松見她看藥方的神情，心知自己意思被她看透，正在汗顏，此時聽她如此一說，忙道:“請王妃賜教。”

　心瑤遂將針灸的道理和方法一一說給他聽，又著袁翰到逸雲軒將自己檀木盒中的讀書筆記拿來，逐一探討。

　李勁松元就是個醫癡，此時方知凌王妃是寧先生的高徒，哪裡肯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再者，也因為皇甫渲的病一直耿耿於懷，顧不得俗禮，同心瑤大論醫理，恨不得立時就學了仙方，將皇甫渲治好。

　不覺時光易過，月上西樓，心瑤試去額間細汗，微笑道:“李大人真是才思敏捷，這麽快便領悟心德，心瑤佩服。”

　李勁松正在思索，聽她一說，這才發覺窗外銀月流光，已近亥時了，不由驚道:“已經這麽晚了，叨撓王妃許久，下官罪過！”

　心瑤道:“李大人德高慈仁，何罪之有?心瑤還有一事要拜托李大人。”

　李勁松肅容道:“王妃請說。”

　心瑤將桌上翻閱的讀書筆記整理起來推到他面前:“心瑤本想有昭一日可以用這些東西造福百姓，但命運弄人，現在，就算心瑤送給李大人的，只希望李大人能透徹其中奧妙，濟世救貧，也算不負師傅的畢生心血。”

　李勁松自然知道這些筆記對自己的幫助和重要性，他卻沒想到凌王妃會送給他，一時激動得有些回不過神。

　心瑤又道:“其實心瑤也有私心。本想以己之長為殿下治病，但畢竟不如大人方便，所以殿下的病，心瑤就拜托大人了。”

　李勁松忙叩首回道:“請王妃放心！下官定當竭盡所能，為殿下醫治。”

　心瑤點頭，轉而向門外候著的顏烈道:“麻煩顏將軍送李大人和…咦，太傅呢?”

　袁翰和顏烈相視一笑“太傅早走了。”

　心瑤亦笑:“那就送李大人回府吧。”

　顏烈送了李勁松出去，心瑤看了看皇甫渲的脈像，這才為他蓋好被褥，退出房外。

　步出桃花塢，星瀾湖上半爿上弦月的清輝流了下來，玉石闌乾的雕花上，襇褶瀲灩的凌波上，風生蓮動，都像閃爍著星辰一般的華彩，月下長空，輝籠柳岸，當真妙境。

　心瑤看一步一趨跟在她身後的袁翰，輕聲道:“剛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袁翰微微一怔，忙回道:“王妃言重了。屬下並沒有什麽，只是王爺吩咐過…”

　心瑤道:“我知道，但是如果王爺在，你說他會怎麽做?”

　袁翰垂首道:“是小的胡塗。”

　心瑤搖頭:“你並沒有錯，但是剛才換成任何一個人，我也會那麽做。”頓了頓又道:“只是因為生命可貴罷了。”可能，再沒有人能比她了解這一點吧，只是付出的代價，也是常人不能想象的。複又向他一笑:“太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誰知袁翰堅持不肯，直將她送回逸雲軒才退下。

　心瑤推開新房，燭火依舊，今夜本該是她和他的洞房花燭，卻因為一道聖旨，他連夜奔赴北征的戰場，戎馬倥傯，她寂寞的對鏡貼花，獨守空房。想恨，想怨都沒有力氣，只希望他能平安歸來，解去這纏人的相思。

　褪去紅妝，才看見伏在案邊熟睡的翠薇，這丫頭，央著紀夫人將她留在心瑤身邊，也是日久生情，心瑤自然是喜歡的。此時見她睡得香，便為她披了緞被，自己也和衣躺下，一夜無夢。

　清晨醒來，發現緞被又在自己身上，正要起身，幾個侍婢端了水和洗帕等物進屋來:“王妃。”

　心瑤點點頭，向隨後而至的翠薇道:“有水可以沐浴麽?”

　翠薇不滿道:“您現在是王妃了，怎麽還是這樣說話?”心瑤失笑:“那要怎麽說?”

　翠薇兩手插腰，下顎高抬，捏尖了聲音道:“你去給我準備熱水，本王妃要沐浴！”旁邊的幾個侍婢垂了頭偷笑，心瑤亦笑:“了不得，哪天嫁了人，指不定被你折騰成什麽樣子。”

　翠薇咧嘴道:“我呀，這輩子就賴上小姐了。”說著又指揮著幾個侍婢為心瑤準備了衣衫，轉到偏閣的竹簡雕花屏風後， 高聲道:“恭請王妃沐浴。”

　心瑤步入偏閣內，頓時驚呼，原來裡面卻是玉石砌成的一個不規則大池，不知從何處引來的溫泉，正絲絲冒著熱氣，地板全用楠竹竹簡拚成，清涼透心，心瑤喜道:“竟有這樣的好地方。”

　翠薇得意的一揚頭:“就知道小姐喜歡。”讓侍婢放下衣衫香湯等物退出偏閣，心瑤沐浴時不喜歡別人侍候。

　心瑤洗浴方罷，換上一件月白繡花緞裙，將青絲綰成雲髻，鬢邊斜插了一枝粉潤的海棠，那是翠薇在遊廊外折回來的。又拗不過她新婚娘子不能太素靜的規矩，挽了一支鑲金玲瓏步瑤方才作罷。

　至逸雲軒前廳用早膳，見桌上擺的是湘米粥､;水晶醬肉包､;熝羊蒸卷､;涼拌琉璃藕､;青炒素雞絲､;鮮筍燈籠湯，心知是翠薇給下面人打過招呼，不由嗔責的看她一眼。翠薇吐吐舌頭，因有旁人在，不敢還嘴。

　才用完早膳漱了口，就有袁翰求見，心瑤淡淡一笑，問道何事，傳話的說袁總管請王妃至府前廳訓話。心瑤暗歎:“我就去，讓袁翰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