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天氣漸漸熱起來。幸而住棠院有一個好處，出門不過幾十步就是h湖。h湖周趨數裡，本是綦山上的天然湖泊，建宮之初隻是粗略圍砌了一番，所以淺處清亮見底，湖心深處卻幽幽黯黯不可估測。

　h湖有一奇，湖水不但清透，且冬暖夏涼。具宮人說，湖水是天愈熱便愈涼，三伏天裡，那湖水中央會絲絲冒著冷氣;到了隆冬時節，湖面又像蒸籠一般，罩著層層白霧，湖水如禾薪之暖。

　湖面離岸一箭之遠的淺岸都種了蓮花，心瑤最喜歡在搖著一葉扁舟，穿花過藻，往湖心望月亭去觀賞景致。

　這日不該她當值，便尋思著h湖的蓮花都已盡開了，便用竹籃盛了幾兩新摘的茶葉，往湖邊去做荷花茶。

　才到岸邊，發現小舟沒了蹤影，湖邊有幾個宮婢在玩耍，又極目望去，湖心望月亭隱隱有幾個身影，暗想可能是軒帝的嬪妃作樂於此，不由興致全無，便拎了竹籃，又往棠院而回。

　正進得院中，見皇甫藍雨和十三拉扯著連袂而來，二人見了她，均是放聲大笑。心瑤在葳蕤樹陰下站定，笑道:“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僧道行麽?”

　藍雨笑啐了一口:“偏是你罵人不帶髒字兒的。我且問你，我倆一不禿二不癩，如何見得就是僧道行?”

　心瑤淺笑，又向她晃了晃手中竹籃:“禿不禿有何相乾?慧根已具，主(竹)內而非形外也。”十三撫掌狂笑不已:“若有一日藍雨做了姑子，心瑤定要被問罪的。”

　藍雨不依，捉了他便要呵癢，心瑤笑止道:“究竟何事這樣高興?”

　十三緩了口氣才道:“你還記得蘭桂坊那個蠻人麽?”

　心瑤知他說的是木延都，問道:“記得，莫非你們抓著他了?”

　藍雨道:“還沒，不過也差不多了。”說罷與十三相視一笑，透著些得逞的壞相來。

　心瑤道:“這話怎麽說?”

　十三嘿然一笑:“本來我今天想偷個懶不去早朝的，聽三哥說柔然使者到了京城，要朝見父皇。我久聞柔姬公主之名，所以趕了個大早過去。那柔姬公主當真聞名不如一見，生得…”

　藍雨跺了他一腳，笑罵道:“快撿正經的說罷！”

　十三躲道:“行行行，看到柔姬公主倒也罷了，沒想到那個蠻人也在其中。後來我去翻了貢蹀，才知道原來他叫木延都。聽三哥說，他是突厥可汗阿史那的獨子，人稱草原鷹，隻是現在已經歸服鬱久閭了。”

　說罷還歎息似的搖搖頭，藍雨接著道:“看他那張狂的樣子，我還以為有多大本事呢，原來隻是個亡國奴罷了。瞅準機會，定要收拾他一頓，方能出我心頭之氣！”

　心瑤聽罷了然，當時木延都離開時說不多久便能再見，便是指這回事吧。當下也不言語，隻是微笑。十三道:“對了，你拿個竹籃是要去做什麽?”

　心瑤給他二人看了看籃中茶葉，說明緣由，藍雨道:“還有這樣的妙法?不如我們同去，‘種’我們的茶，與她們有什麽相乾?”

　心瑤拗不過他二人，遂相攜而出。到了岸邊，卻見湖中扁舟載了一行人迤迤而來，當頭的正是皇后。

　三人立在一旁，待眾妃嬪上岸後各自見禮。皇后向十三和藍雨道:“今日先生筵講都學了些什麽?”十三涎笑道:“母后怎麽忘了?今日先生休沐，放假一天呢。”

　皇后亦笑:“瞧我，果然是老了。這又是去做什麽?”

　十三如實答了，便有些眼尖的望見心瑤竹籃中的茶葉，皇后右側一個著桃色宮裝的麗人道:“原來是新貢的龍井，昨兒個我問詹事府的人還說沒有呢，今日宋書女便得了，真是運氣好。”

　心瑤見說話之人一副瓜子小臉，眉目精致，頗有些嬌柔美態。聽她說話語氣，竟似醋味十足，正想回話，又聽另一個尖細聲音道:“姐姐難道不知道?這是皇上特別給的恩典呢，說棠院缺什麽隻管問詹事府要便罷了，但凡宮中有的，棠院總是第一份。”

　這翻話更刻薄，又把‘第一’二字咬得極重，當下皇后的臉色就有些不自在了。心瑤不由暗氣，這規矩在她來之前軒帝就立下的，為何偏偏揪著她不放?

　她卻不知這段時間軒帝要麽就宿在皇后宮中，要麽便在紫微殿就寢，放著后宮眾麗媛獨守空房，早已怨聲載道。對皇后不敢說什麽，但因為軒帝格外看待她的緣故，這些人自然就把氣撒在她頭上。

　皇后還算鎮定，淡淡掃了那二人一眼:“玉妃妹妹和班婕妤多心了，新茶確實是今早才到的，想是還沒派發到妹妹宮中。不如隨我去熙寧宮嘗嘗鮮如何?”

　心瑤暗忖，可惜了班婕妤這個名頭。又聽玉妃道:“竟是妹妹誤聽了傳聞，宋書女莫怪。”

　皇后問道:“什麽傳聞?”玉妃面上作難道:“不過是些妄悖之語，姐姐不聽也罷。”

　皇后心中冷笑，不緊不慢道:“若是妄悖之語，本宮身為后宮之主竟然不知，是為不察，妹妹要讓本宮擔此過錯麽?”

　玉妃聞言慌跪叩在地，稟道:“妾林氏不敢！妾隻是聽說自宋書女進宮後，皇上久居紫微宮，少有到姐妹們住處，說是，說是皇上有意宋書女。”

　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下去，饒是如此，眾人還是聽得個明明白白。知道的便揣了一顆看好戲的心，暗暗高興，不知道的，亦開始用異樣的眼光去看心瑤。

　皇后臉色一沉，喝斥到:“哪裡去聽得這些捕風捉影的流言?你貴為六妃之首，不但不矯枉扶正，還任其誤人耳聽，該當何罪?！

　皇后少有這樣的疾言厲色，一時眾人都低了頭，噤若寒蟬。

　偏生和玉妃一起跪著的侍女中有個沒眼色的，見主子被訓，心中不平，接口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並非玉妃娘娘誤傳，宮中都在說宋書女狐媚皇上，已經有了寵幸之實，不久就要封號的…”

　一席話聽得心瑤腦中轟然一響，幾乎站立不穩，隻覺手足冰涼，心中一片茫茫。十三眼捷手快，扶著她才沒摔倒。

　皇甫藍雨早就聽得秀眉打皺，她本因為心瑤進宮一事心中存愧，怎會容別人對心瑤不敬半分?按奈了一團怒氣，聽到此時哪裡還忍得住?不待皇后發話，撩起裙o往那侍女兜心一腳踹了過去，罵道:“狗奴才！這裡有你置喙的余地麽?”

　說罷還要去踹她，十三又騰出手拉住藍雨，喝道:“不要添亂了！”

　皇后氣極，向左右道:“把這沒規矩的奴才拖下去杖斃！”又指著身後跪了一地的妃嬪厲聲道:“以後還有誰在背後亂嚼舌根，如同此例！玉妃身為六妃之首，聽信讒言，誤人耳聽，降為貴嬪，禁足一月。”

　眾人見皇后語氣打顫，顯然已怒到了極處，那玉妃又驚又怕，聽到此處雙目一翻，竟自昏倒在地。一幫人見皇后沒有命令，亦不敢去扶。

　皇后喘了兩口氣道:“班婕妤。”

　班婕妤渾身一顫，聲似蚊齲骸版跏顯凇！

　皇后道:“本宮命你三日之內務必將傳言之人查出來，這股汙穢之風定要好好整治才行！”

　眾人喏喏。

　皇后又向皇甫藍雨道:“藍雨公主目無尊長，罰你禁足十日，你可服?”

　藍雨作了個揖道:“兒臣服，隻是一點，母后將原凶查出後定要還心瑤一個清白。”

　皇后臉色微微不豫，正要說話，從棠院裡傳出一個聲音來:“心瑤，茶葉還沒做好麽?”

　一抹湖藍色身影轉出棠院，款款步入眾人眼前。來人黛眉輕掃，面目清雋，聲音澄澈如h湖之水，眾人仿佛此時還聽見余音一般。見了皇后隻稍稍福了福身，仍舊向心瑤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