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遙早就習慣那些追隨自己的目光,有沉醉、有嫉妒。縱使從前有京城第一美人景霜立於身側,黯然失色的亦是她。然而今日,他能明顯感到不一樣的氣息,是身後那個人的關系吧。雖然心系景霜,慕容遙依舊不得不承認,寧兒有著不輸於景霜的容貌,而那種氣質,景霜卻根本和她比不得。
故意放緩腳步,慕容遙欲等寧兒走到他身邊。寧兒卻也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保持著兩人前後距離。慕容遙久等不見寧兒跟上,無端有些氣惱。他有些氣憤地轉過身,看見她眼中的神采,慕容城不得不承認,她的眼睛很美。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不管是以前的淡淡憂傷,還是現在的快樂,總可以讓人不由自主沉淪。
沒有料到慕容遙的動作,寧兒真好一頭撞到他懷裡。慌亂中她飛快向後退了一步,臉上有些發燙,深深吸一口氣:“公子有什麽事麽?”慕容遙總算是回過了神,聽到街上一片低笑,也是一陣尷尬:“沒、沒事。”
“大街上摟摟抱抱,有傷風化。”挑釁的語氣,慕容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寧兒眉頭皺起,狠狠瞄去。那個說話的人騎在馬上,長得倒是英俊不凡,也屬萬裡挑一的男子。隻是眉間的傲氣,還有剛剛嘴裡吐出的那句話,讓寧兒心裡著實不爽。再者她不過是不小心撞到慕容遙身上,那個無禮的人竟然把話說這麽難聽。慕容遙見寧兒神情,忙小聲說道:“他是三皇子慕容徽,不要得罪了。”看來是還沒到時間翻臉。寧兒不語,一切聽從慕容遙安排便是。“走吧。”慕容遙安慰道,寧兒再怎麽不凡,終究還是有些小孩子心性。“嗯。”點點頭,寧兒低眉斂目,乖巧地跟在慕容遙後面,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慕容徽看著兩人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自從景霜嫁給他之後,慕容遙身邊就經常出現不同的女子。這回隻怕又是一個新寵。
來到太子府,慕容遙便將寧兒交托給廖總管,吩咐他給寧兒安排住處。寧兒倒是什麽意見都沒有,甚至連一點情緒都沒露出來,只在臨走前懇請慕容遙允許她能隨意出入藏書室。慕容遙眸中閃過一絲探究之意,最後應允了這個小要求。
既然知道慕容遙並非平白收留自己,寧兒就乘著空閑時間多乾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撫琴、看書、練武向來是她最愛。如今能乾的隻有看書,寧兒一天倒有大半天待在藏書室。
她喜歡的書和術數定然相關。在還是鳳若寧之時,若告訴別人她喜歡那些帳本上的數字多於手中掌握的財富,或許沒人會相信。現在她又有了新的愛好――陣法,因為其往往以術數為基礎,變化萬象則更是超出想象。太子府中藏書萬千,寧兒正好借此機會從頭開始慢慢研究。
由於推演陣法極耗心力,沉浸其中根本不知時光流逝,半年在指縫間不著痕跡流過。其間寧兒也有幾次見過慕容遙,不過是打個招呼。所以雖然太子府中那群女人知道太子帶回一個貌若天仙的美人回來,卻從來沒有來找過麻煩,因為那個女人一天到晚泡在藏書室。有人被其容貌吸引,美其名曰“書仙”,更多人則嗤笑一句“書呆”。
這日寧兒如往常一樣左手捧著書,右手執筆飛快在紙上計算。廖總管推門而入,急道:“姑娘你怎麽還在這裡?”
“嗯?發生了什麽事情麽?”寧兒一臉不解。
“這……我沒說過麽?”廖總管也是一怔,隨即狠狠拍打著自己的腦袋,“遭了遭了!我把這件事情給忘了,慘了!”他一般隻記那些“大人物”,竟然完全吧寧兒給忘了。可這回是太子殿下親自吩咐的呀。難怪這幾天總覺得少做了點事情,眼皮直跳。
寧兒看到他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腦袋,神情懊惱,就算死了爹娘也不及萬一,便小心翼翼問道:“廖總管,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寧兒姑娘,太子殿下要你陪同他去參加百花會。”
七月十五的百花會,京城各位美人均會到場一試。席間觀眾美鬥豔,琴棋書畫各顯其能,勝者便是“京城第一才女”。百花會就連皇上也會參加,算是與民同樂。景霜已然連續七年奪魁,縱然嫁與慕容徽,風華依然不減。寧兒知道這些,也曾以若兒的身份去看過,所以並不擔心。
放下書和筆,寧兒不解道:“不用急成這樣,有什麽難處麽?”
“今天就是七月十五!”廖總管說出了最大的難處。
寧兒呆住。對於她這種出生入死好幾回的人來說,讓她呆住的機會並不多。隻是這回,她是真的呆住了,而且徹徹底底。看看天色,寧兒緩緩道:“百花會快開始了……”
“怎麽辦?!怎麽辦?!”廖總管搓著手來回走著,就算火燒屁股也不過如此。現在寧兒素面朝天,身上衣衫也上不得台面,要說琴棋書畫,更是……
“現在公子在哪?”寧兒問道。
“這……應該在門口等著姑娘了。”廖總管臉色越發慘白,伸手不停擦汗。
“事到如今,我去找件衣服換上。你去找公子準備好琴,或許還能補救。公子不滿意的話,就在府上另尋姑娘代替吧。若我出去時候公子不在,那就是公子已經找到合適的人。”寧兒以手撫額,說出自己認為最可行的辦法。
“好好……我這就去……”急得沒主意的廖總管一聽,連忙衝了出去,活似身後有黑白無常索命。
唉……
寧兒無奈長歎,看來平靜的日子快要到頭了。
慕容遙站在馬車旁邊,神色越發不耐。見廖總管一個人風風火火衝出來,卻不見寧兒蹤影,心下一沉,語氣卻依舊溫和:“廖總管,寧兒呢?”
“寧兒姑娘去換衣服了。”廖總管弱弱答道。
“什麽,現在才去換衣服?”慕容遙極力克制著心中怒火,語氣不似剛才那樣平靜。
“這……這……”廖總管戰戰兢兢把所有事情全盤托出,伸手不停擦拭著汗水。
慕容遙心知府中其他女子根本不是景霜對手。寧兒雖然毫無準備,但她在那麽短時間內將事情考慮周全,實則是在劣勢中做到完美。這樣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成為最大的對手。主意打定,慕容遙咬牙道:“去把竹喧拿來。”
景霜好琴,慕容遙為博佳人一笑,親手為她製琴,琴名竹喧。那年景霜用竹喧一舉奪得“京城第一才女”之稱。那年,他十五歲,她十三歲。此後竹喧一直陪伴著景霜。直至三年前,景霜抱著竹喧,面無表情地告訴慕容遙她愛上了慕容徽。然後她放下竹喧回頭便走。直到此刻,慕容遙依舊記得清清楚楚,景霜那決絕的神情。而竹喧,也被置於府上,三年未曾動用。
眾人皆道太子溫文,有如謫仙,隻有他自己清楚,景霜到底在自己生命裡留下多少傷痕!愛了十多年,說散就散。她竟然做得出!從那一刻起,慕容遙就不再是慕容遙了。縱然笑容依舊,人,卻早在三年前就變了。
時隔三年重見竹喧,原本以為不會再痛,慕容遙知道自己錯得徹底。十多年的歲月,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放就放的。那痕跡早烙印在心上,要忘,或許隻有等到心死的那一刻吧。
寧兒換了衣衫出來,向慕容遙行禮道:“公子。”慕容遙淡淡掃她一眼,卻沒有搭理的興致,自顧自上了馬車。
寧兒以為他為了自己遲到沒有準備的事情,倒也不甚在意。廖總管抱著竹喧置於寧兒手中道:“姑娘快上車吧。”隨後又小聲提醒道:“今天殿下心情不好,姑娘行事多加小心。”
“嗯,謝謝。”寧兒接過竹喧,也上了馬車。
兩人坐在車上,寧兒不敢去招惹慕容遙,便自顧自看著琴。琴上花紋是一根根翠綠的竹子,琴的背面刻著“竹喧”兩字。對於懂琴的寧兒來說,自然知道這琴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大約是自己做著玩的。
閉眼輕彈,寧兒頗有興致地調試著琴弦。
“這琴怎麽樣?”慕容遙的聲音突然傳來,把寧兒嚇了一跳。
“還過得去。”寧兒照實回答,“不過製琴人倒是有心,琴上絲毫沒有棱角。”
“這琴是一個男人為他最心愛的女子做的。”慕容遙淡淡說著,仿佛再說意見和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
“那倒是一段佳話。”寧兒笑道。
“可最後那個女子把琴還給了那個男人,說自己愛上了別人。”
“真傻。”寧兒苦笑。
“誰傻?”慕容遙問。
輕輕撫著竹喧,寧兒笑道:“當然是那個女子。若是有人這樣真心待我,我定不負。”可惜有人想要得到卻得不到,有人得到了卻不知珍惜。而自己,就是那個想要得到的人。她一點都不貪心。剛剛廖總管輕聲囑咐她小心的那句話, 她這輩子就會好好記著的。
慕容遙面無表情,卻掩不住眼中苦澀之意:“是麽?可她就是這麽糟蹋我的真心的。”
此話一出,兩人之間氣氛突然間就變得詭異非常。寧兒慌忙低頭。聽到慕容遙說那個“我”字,寧兒就知道慕容遙是那個故事裡的男子。這竹喧,也正是出自慕容遙之手。
想到涼州城裡那個清俊非常的少年和如今心機深沉的太子,寧兒大約知道是什麽改變了他。不過有些時候,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不長。寧兒第一次後悔自己竟然會撫琴。
慕容遙一怔。那句話,他想都沒想就衝口而出。看著低頭的寧兒,他知道最好的辦法是什麽。他知道寧兒也知道,所以正在為自己的命運擔心。可是莫名地有一絲不忍,況且錯不在她。
“我希望今天說的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仿佛是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借口,慕容遙“想起”寧兒今日是為百花會而來,她還有利用價值。
寧兒知道自己的命在這一句話中留了下來,恭聲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