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惺忪的眼睛回到住處已是深夜。照說碧桃此時應該點燈在屋裡等著自己，可是遠遠看去，屋裡卻是一片黑暗。寧兒心裡雖然奇怪，也沒把這當一回事。待到走近時，方才發現屋內陰森森的，竟是連個人影都沒。

　正值月初，天上連個月牙兒都不見。還真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寧兒自嘲。

　連絲月光都借不著，即使費盡心力往屋裡看，也不過伸手不見五指。踏進屋子，卻覺地上盡是什麽東西的碎屑。眉頭皺起。這算唱的哪出戲?冷風吹來，寧兒隻覺一陣涼颼颼的，打了個寒戰。伸手欲摸桌上油燈，別說燈了，就是連桌子也沒觸著。饒是寧兒膽大，此刻也隻是勉強力持鎮定。

　這屋裡就似剛被洗劫過似的，地上每走一步便踩到硬東西。至於半人高的家具，寧兒反正是一件也摸不著，碧桃更是不見了蹤影。若非在太子府，寧兒便認定了這是劫財劫色。可正是因為在太子府，這事情才更加詭異。當今誰敢在此處那麽撒野?

　“有人麽?”寧兒發現自己的聲音保持了平靜，手卻開始微微顫抖了。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完全不知道情況的情況。哪怕有一小塊陸地，寧兒也能借力走過，這回卻似空中漫步，一不小心便要粉身碎骨。

　黑暗中傳來細小的聲音，寧兒嚇了一跳，慌忙向後跨了一步。

　“是我。”

　碧桃的聲音！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寧兒道:“碧桃，快點燈！這兒太黑了。”

　“沒有燈了。隻有火折子。”話音剛落，隻聽“嚓”的一聲，火折子被點亮，映出一張清秀容顏。看著那點火光的一刹那，寧兒總算知道為什麽飛蛾喜歡撲火了。再看周圍，木屑橫飛，斷腿的椅子，砸爛的桌子，掉落的茶杯和油燈碎屑。就是連那張床，也是紫紗帳被撕碎了，凌亂散落於其上。

　目瞪口呆良久寧兒方才回過神來，話語間不免帶了分傻氣和無力:“這是……什麽狀況?”

　碧桃當即跪下道:“這……”

　“有事情站起來好好說。”寧兒在刹那又恢復了鎮靜。終究是見過世面的，前提是除去第一眼見到這個房間的“驚豔”。伸手扶起碧桃，聽她將事情始末緩緩道來。

　事情起因是寧兒差人將晚飯送到自己房裡。那送晚飯的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鬟，卻不知婉妃為了什麽，見到那個丫鬟走過便不順眼。一問是送飯到寧兒住處的，大約又見寧兒白天的軟弱，便帶著一群鶯鶯燕燕氣勢洶洶來了。當看到趴在床上的碧桃時，婉妃隻說了一句:“沒料到連寧兒的侍女都那麽大架子，還輪得到要人伺候。”然後她們便將這個屋子全毀了。碧桃念著寧兒要她保重身體，乘亂溜到一邊，看那些人發泄完了方才出現。也幸好那婉妃不過是心情不好，沒有執意要找她出來，方才躲過一劫。

　寧兒頓時傻眼:“什麽樣的火，可以讓一群素不相識的女人把我這房子砸了?”聽完這件事情，她的驚訝竟然遠遠多於生氣。

　碧桃皺眉道:“你知道如今天下大勢麽?”

　“怎麽?”寧兒有些好奇碧桃在這時候說這個。

　“如今皇氏一族日益壯大，甚至威脅到當今天下安危。過不了幾日，皇氏族長皇雅和她弟弟皇澈便會到京城來見皇上。現在外邊流傳甚廣的便是慕容家和皇家要聯姻。而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恐怕就是公子娶皇雅為妻。若是皇氏族長嫁來，府中又怎會再有她們的地位?”

　寧兒身子一僵。公子娶妻?心裡無端有些刺痛……

　皇雅之名，寧兒也是聽說過的。她自幼從軍，皇氏一族在她父輩中開創出事業，在她手中慢慢走向鼎盛。要說年紀，不過和景霜相當。從前便流傳著這麽句話，“文有景霜，武有皇雅”。若單從身份地位來說，未必不是慕容遙良配。

　淡淡一笑，寧兒說道:“那倒是……知道公子娶妻，連侍妾都不是的她們，心情不好也屬正常。”

　“你不知道麽?她們本來就什麽都不是。她們雖然待在府上，公子當真是連她們一根手指都沒有碰過。也不過就是每次遇到煩心事，過去看她們幾眼罷了。”

　斂住笑容，寧兒心中苦笑。慕容遙果真是死心眼，便是連和景霜面容相似之人，他也將就不得。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自以為看透他目光中的虛情，自以為他一廂情願的報復，到頭來卻還是沒有看懂他，到底是太薄情，還是太癡情?

　幽幽一歎:“那不是平白誤了好人家的姑娘麽。”

　碧桃見寧兒這麽說，忙分辯道:“不是這樣。她們是完全自由的。隻要不闖禍，來去不受任何限制。留下的不過是希望搏公子一顧。”

　“哦?”竟然是這樣……為了酬這分癡情，自己吃虧一次也無妨。“若是這樣，這件事情我不想追究了，就到此為止吧。”莫名的睡意湧遍全身，寧兒順手扯開床上零散的帳子，趴上去便沉沉睡著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寧兒便覺氣氛有些不一樣。碧桃帶著早飯一路小跑回來，見到寧兒便顧不得平時風度了:“慘了慘了！婉妃她們又過來了！”眸中盡是驚惶之色。不用親眼看也猜得到那些人的來勢了。

　什麽?！這回寧兒是真的生氣了！

　嘴角溢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要是幾次三番的退讓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那麽寧兒並不介意對她們下手。老虎不發威，那些人真當她病貓麽?“碧桃，你把早飯先擱著。然後按我說的位置擺放花盆，咱們園子裡的花兒該挪個位置了。”寧兒淡淡吩咐著。反正練了那麽久的陣法，先在她們身上看效果吧。

　碧桃看著寧兒的笑容，明明是那樣漫不經心的風流之態，卻無端有些心驚。

　掐著玉指，口中默算著方位，寧兒指揮碧桃將十幾個花盆挪動了位置。布置完一切，在碧桃的好奇之下，她隻是笑道:“走吧，我們進屋吃早飯。”看著她胸有成竹的模樣，碧桃也不再多說什麽。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外面便傳來驚呼聲，繼而又是罵罵咧咧的聲音。“沒事，她們進不來。讓她們罵會，累了也就歇了。”見碧桃有些神不守舍，寧兒安慰道。

　過得一刻，那罵聲果然小下去不少。又過半個時辰，外面已然悄無聲息。

　碧桃好奇，偷偷跑到窗口向外邊看去。這不看不要緊，一看著實把她嚇了一跳。花叢中站了十多個美人兒，本是來勢洶洶的母老虎，如今倒一個個成了模樣乖巧的小白兔。不就是幾盆花麽?可她們倒像是進不得出不得。罵夠了，口乾舌燥了，那些花兒也似蔫了。轉身看看自家那位主，還在頗有閑情逸致地泡茶喝，似是頗為享受，竟連平常必去的藏書室也擱在了一邊。

　又過了半個時辰，寧兒方才閑閑的站起身。走出大門的時候，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瞪向了她，仿佛要把她吞下一樣。寧兒卻是吃驚的望著那些人，又恢復了一臉笑容:“諸位姐姐怎麽有興致到妹妹這兒來坐。快請進！”

　那群女人是想進啊，可是進不去有什麽辦法?看著寧兒一臉真誠的樣子，也不似偽作。寧兒見她們不動，笑嘻嘻地走進陣中，好心好意將那些人帶出，又帶進屋子裡。看著滿屋狼藉，寧兒抱歉的笑道:“姐姐們下回來可要知會一聲，寧兒也不願怠慢了姐姐。今日正好修繕，也隻能請各位姐姐喝口淡茶了。”

　那些女人見得這般景象，心裡那根刺又不時刺上幾下。隻是她們被那麽一困，火氣沒了;見到寧兒屋裡被自己弄成這樣，怨氣沒了。作為嬌貴小姐，最受不得這滿屋的塵土氣，那些人沒留一刻便通通告辭了。寧兒又是好臉相送。

　“出來吧，她們全走光了。”寧兒笑著看向裡屋。

　碧桃走出來，仿佛第一次見到寧兒一樣，面無表情。寧兒心計之深，端的變幻莫測。明明是她將那些人困了一個多時辰，害她們在外乾等著。可在那些驕橫小姐看來，卻似她們自己沒走過那花叢，寧兒好心將她們帶出。看到昨晚傑作，她們少不得要有絲愧疚，寧兒卻絲毫不在意，也算賣她們面子。要說寧兒付出些什麽，不過就是那幾個笑臉。可歎那些小姐竟是被賣了還幫寧兒數錢數得樂呵。至於為何她們大罵寧兒，寧兒卻還能笑臉相迎，估計她們便解釋為寧兒沒有聽到。

　“寧兒果然好手段。”

　覺察到碧桃語氣中的冷意和嘲諷，寧兒微微一笑:“若非如此，怎麽能在公子手下混口飯吃呢?”寧兒玉手掠過雲鬢，悠然閑適。言下之意，大家都在公子手下乾事，也不必如此斤斤計較了。

　“我很奇怪你為什麽這麽輕易放過她們。”

　“那些人不過是眼高於頂的大小姐，嬌縱任性，心地並不壞，何必趕盡殺絕?再者，磨了她們怒氣，我自己也出了口氣，對雙方都好的事情，何樂而不為?”所謂無商不奸，但寧兒向來做利人利己的事情。

　守在暗處的影衛見到早上這一幕，慕容遙聽過隻是笑著點點頭。

　待得人走了，他從櫃子裡抽出一疊信封，每個信封上都寫著一個人的名字。裡面記載著所有關於這人的身世調查。從中抽出寧兒的，卻是一片空白，根本調查不出的過去。慕容遙執筆在紙上寫下兩字――可用，隨即將紙收於信封之中。隻要這樣就夠了。

　這個小丫頭，對他來說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