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別的字盡都沒有聽清，這四個字是萬萬錯不了的。

　全軍覆沒！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皇澈的手緊緊攥成拳。

　戰鼓之聲越來越響。皇澈臉色瞬息萬變，不可捉摸。狠狠看著寧兒，他方才咬牙道:“今天我才識你！”

　寧兒不怒反笑，爭鋒相對:“這世上，人人都可說我。唯獨你，皇、澈，沒這資格！”

　為了天下出賣救命恩人，為了天下挑起戰爭，無可厚非。本是成王敗寇，如今你輸了這十萬大軍，咎由自取，也怨不得他人。

　他與她，非敵非友，亦敵亦友。這就是皇澈和寧兒，旁人做不得，做不來。

　皇澈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個耳光，看著寧兒，周身漸漸散出殺氣。便是遠離他一丈之遙的宇文楓，也覺陣陣寒意。寧兒卻輕輕一笑，並不在意，隨意向皇澈看去，氣勢絲毫不在他之下。皇澈的狠，寧兒心知肚明。寧兒向來不多計較什麽，但是若被逼急了，骨子裡的狠，絕不會比皇澈少半分。

　“我選再戰。”皇澈目光冰冷，寧兒淡然處之。若是早經歷過一次在他手中死裡逃生，此刻又有何懼。

　“那世子可要想清楚些。”寧兒緩緩道來，“修羅九變，如今這修羅陣不過到第六變。要是真到最後一變，皇氏二十萬大軍可就沒有絲毫退路了。不死不休。世子可要再戰?”那“不死不休”四個字，寧兒特意加重了語氣。

　修羅陣！慕容遙皇澈聽到此處，都僵在當場。

　陣法大致分兩種，一種為“攻”，一種為“困”。

　以困為主的，不過設些迷惑眼睛的東西，入陣之人不得法門就被困住。比如寧兒曾經對付婉妃時所用之陣。隻要不在其中活活餓死，於人無害。

　另一種則是以攻擊為主的陣法。一入陣中便會受到各種攻擊，隻有熟悉陣法或者武功極高的人才能安然脫身。而其中最強的又有三陣，五行陣，八卦陣，修羅陣。五行八卦同出一源，順應天地五行，是為“順天”之陣的極致。修羅陣卻剛好相反，因其過重的殺伐之氣，有違天和，是為“逆天”之陣的極致。

　慕容遙和皇澈皆是自幼博覽群書，就算陣法造詣不高，這種存在於傳說中的陣法也肯定聽說。

　從鳳若寧口中說出的話，假不了。她確確實實用了逆天之陣，修羅陣。若非如此，怎能越過皇氏十萬大軍。皇澈神色瞬息萬變。再戰麽?孤注一擲，不過以二十萬人性命與五萬人相搏。

　“我姐姐呢?”若是皇雅出事，皇澈絕不善罷甘休。

　寧兒冷笑道:“無事。既是講和，自然會拿出誠意來。”

　戰鼓之聲愈近，眾人舉目望去，浩浩蕩蕩的血紅色隊伍從遠處趕來。行軍之間暗合陣法，絲毫不亂，正是慕容遙手下兵將。當天地間只剩下殺意，那便是修羅屠場，勝者存，敗者死。他們已然越過十萬人的屍體，向前走來。

　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女子，銀白面具覆在臉上，當是皇雅。她以絕頂輕功小心避開修羅陣，快不得，慢不得，躲不得，擊不得，因為這是寧兒安排的唯一一個活眼。若是皇雅想要活命，就必須要隨著陣法的移動而移動。有違，生死依天命。

　皇雅被告知時尚且不以為然。直到看到兩萬大軍衝入己方軍隊，那些將士眼中的癲狂，丟盔棄甲，被屠殺時的毫無還擊之力，心中才感到恐懼。修羅陣，帶著那種可以吞噬靈魂的嗜血。

　於是，她被寧兒用這種奇異的方法安全帶至此處。

　皇澈見到皇雅沒事，轉頭看向寧兒。寧兒聳肩笑笑，道:“世子以為如何?”

　根本猜不透寧兒的想法，那雙幽深的眸子深處，便是連皇澈也難以進入。沒了剛見時的驚喜和矛盾，便只剩下一片寧靜。

　該死！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狼狽過！

　皇雅從修羅陣中脫身而出，細牙緊咬。以她之傲，從來沒在人手上栽過。程浩水平有多高她是知道的。問題就出在那個神秘莫測的寧公子身上。

　看向場中。一個和程浩穿著相同的少年扶著身邊虛弱的男子。那個少年應當就是和程浩齊名的宇文楓了。至於他身邊的……太子慕容遙……傳聞慕容遙身子不好，此刻情景倒也在情理之中。雖則容顏蒼白，亦無損仙容，確實不下於皇澈。皇雅打量一下這個憑兩萬人馬支撐到現在的少年，卻發現他眼中盡是擔憂。

　順著慕容遙的目光看去，皇澈對面站著一個白衣身影。雖然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但是那種氣度，很容易就猜到他是誰了。那個罪魁禍首，寧公子。

　明明是嗜血的修羅，明明十萬大軍盡都毀於他的修羅之陣。可那人站在那，卻似天神下凡，好一副神仙皮相。

　屍骨成山，血流成河。造成這一切的人卻可以超然世外，不沾一絲血腥。

　皇雅發現自己心裡盡是嫉妒，嫉妒地發狂。那個勝者！毀了自己的一切！

　瞅著程浩愣神之際，皇雅一掌拍落他手中弓箭。彼時眾人目光盡都落在皇澈身上，是戰是和盡在他一句話，是以並未注意到她的動作。直到程浩驚呼，為時已晚。

　拉弓，射箭，一氣呵成！箭頭直指寧兒，不帶絲毫退路。皇雅雙目通紅，此刻隻想毀了他，毀了那個奪去她一切的寧公子。

　“小心！”程浩大呼。

　寧兒還未回過神來，正欲轉頭，眼角黑影閃過，便被一個身影撲到地上。白羽箭貼著兩人的身子飛過，直沒入雪中，沒了蹤影。

　程浩趁著皇雅一箭射出，舊力剛盡，新力未生之際一舉將她製服。

　“咳咳……”一口鮮血從口中湧出，灑在寧兒雪白的衣服上。她，也總算沾上了血跡。皇雅冷笑。

　看著散落在雪地上的零星血跡，寧兒心頭一顫，早知自己是被誰救了。咬牙撐著身子，將慕容遙扶起:“多謝公子。”

　明明是擔心身邊這人，才不遠千裡趕來這個地方。真正見到了他，卻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隻要他沒事，便好。可是，看來錯了……

　“世子，還沒有決斷麽?”明眸對上皇澈，已然有了怒氣。皇澈，不獨你會生氣，不獨你有想要珍惜的人。皇雅的命給你留下了。慕容遙的身體卻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皇澈轉眼看看皇雅。寧兒的意思，他看在眼裡，若是把她逼急了，隻怕什麽事情都乾得出來。

　“放了皇雅，今日休戰。”皇澈朝寧兒淡淡道，“為了救命恩人做到這樣，也難為你了。”說罷他便拉著韁繩，頭也不回地騎馬離開。跟在他身後的，還有皇氏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隊伍，如潮水一般退去。

　慕容遙隻覺扶著他的手一緊，心頭一黯。

　“公子，身子要緊。”寧兒低頭悶悶說著，睫毛撲閃，臉上神色任誰也看不清。慕容遙由她扶著，往營帳走去。宇文楓程浩跟在兩人身後。走到營帳裡，宇文楓程浩便再未進去。

　將冰冷的戰甲脫下，寧兒扶著慕容遙躺倒榻上。觸著他冰涼的身子，心中湧出一股酸意，淚水不爭氣地流出。

　慕容遙見她此刻神情，心頭湧出一股暖意:“寧兒，你……”

　正欲伸手為她拭淚，寧兒卻比他更快一步，隔著被子按住他的肩膀，慕容遙掙扎不得。“好好休息，手不要亂動。”寧兒眉頭擰在一起。

　聽到這話，慕容遙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仿佛吃到糖的小孩子，乖乖躺在那，當真一動不動。

　寧兒呆呆看著他，那樣乾淨的笑容……

　慕容遙被寧兒這種眼神瞧得心慌，臉上一熱。隨即又想到什麽似的，鄭重道:“以後不要這樣冒險了……戰場，一點都不適合你。”

　寧兒聞言，隨即笑道:“公子，這話用在你身上最適合。”

　慕容遙錯愕，寧兒收起笑容，輕歎道:“若是我不來，公子也不會選擇決一死戰。看不得這兩萬將士戰死沙場，看不得天地間除了血，沒有其他顏色。真的，一點也不適合。”看著眼前蒼白的容顏，心中泛起一絲溫柔之意。

　“那你呢！”慕容遙有些激動，“難道你就適合麽?！”

　寧兒臉色一沉，低頭緩緩道:“或許……”不合適……

　可是， 即使心有不忍，為了達到目的，也會不擇手段，不計後果……若是景霜陷於危難之中，而救她必須踏過十萬人的生命，你不會做，你寧願在聽到她死訊的時候追隨她一起。這便是我和你的區別。

　而我和皇澈做得出。不同的是，我以守護的名義，皇澈以夢想的名義，卻乾著同樣的事情――無情的殺戮！

　“對不起，我……”慕容遙有些心慌，“咳咳……”

　寧兒猛然驚醒，用絲巾拭去他嘴角的血跡，急道:“你……藥呢?！”

　慕容遙伸出蒼白的手，緊緊抓住寧兒柔荑，笑道:“兵荒馬亂的，連生死都掌握在別人手中，怎會有閑情管這個。”

　沒……沒藥?！寧兒不假思索:“是什麽藥，我想辦法！”

　慕容遙卻再不答話，心安理得地靠在寧兒懷裡。也不知他是睡了還是暈了，留下呆若木雞的寧兒。

　想要離開，偏偏被拽得死死的，脫不得身。應該，不是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