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皇澈開始行動了。”宇文楓走進慕容遙營帳。

　“哦?”慕容遙眉毛微挑，“他果真是要用招降這招麽。”

　“殿下神機妙算。”宇文楓在心裡暗暗佩服。慕容遙早就吩咐過他了，要他在軍中承諾，堅守三日，三日之後或有回鄉契機。大部分人知道，就算投降了也會被敵方將士看不起，以後日子絕不會好過，兼之永無回鄉之機，便也生出決一死戰的豪氣來。皇澈自知慕容遙絕不會袖手旁觀，這樣的舉動倒也在考慮范圍之內。

　這一場攻心之戰，慕容遙盡力將投敵人數降到最低，而皇澈最大限度爭取降兵，不分勝負。

　看看天色，慕容遙站起身穿上戰甲，笑道:“宇文，準備迎敵。”宇文楓正在驚疑之時，傳令兵匆忙跑來，口中大呼:“報！”

　“寧公子?！”皇澈手中握著皇雅傳來的消息。據說兩日前有個少年拿著慕容遙的令牌找程浩，被程浩奉為上賓，外人不可得見。自從他去了以後，程浩便突然開始了奇怪的訓練，難窺其真意。

　寧公子?會是她麽?那個決絕的背影，夕陽的余輝……

　皇澈搖頭甩去腦中影像。這關頭出不得半點差錯，隻好待攻下這塊地方再去確定……

　“帶信給族長，要她加倍小心，以策萬全。”

　靜靜躺在枯黃的草地上，寧兒望著天空，任發絲隨風揚起，又緩緩落下。如今已經過了兩日，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皇澈月下的背影，慕容遙臨走時的那一吻，在腦中交替出現。剛閉上眼睛，耳邊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寧兒一驚，坐起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是程浩。

　“程將軍，有什麽事麽?”自從把修羅陣的圖譜畫給他以後，寧兒便再沒見過他，隻知這兩天的訓練特別嚴酷。

　程浩緩緩道:“寧兒姑娘，影傳來消息。太子殿下要我做好最壞的打算。你是女子，本不必牽扯到國家大事之中，所以……”

　“所以程將軍要我離開麽?”寧兒靜靜的站著，那雙眼睛似是能將人看透，讓程浩生出些心虛。

　“是。”憋了良久，程浩才吐出這麽個字。

　“快要開戰了吧。”寧兒輕歎，望著遠方山巒，那處正是皇雅駐兵之地。兵馬來往，透著肅殺之意。轉而神情一變，寧兒笑道:“程將軍不必擔心，隻要將那陣法練熟了，破皇雅的十萬大軍應當不在話下。”說這話時，分明是那樣成竹在胸，程浩腦子一熱，竟也多出些信心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寧兒眼中閃過一絲陰霾。轉身望向天邊的夕陽，將蒼茫的山林染出一片血紅，寧兒緊緊咬著嘴唇。用修羅陣破十萬大軍，真的一點都不在話下……

　隻是，若有報應，願一切罪孽盡歸吾身！

　“殿下還是……”宇文楓看著一身戎裝的慕容遙。連續幾日的病已經將他的身子折磨得不像樣了，仿佛被這寒風一吹便要散去。如今慕容遙還在病中，根本受不得寒。

　慕容遙輕輕搖頭，臉上俊逸瀟灑的笑容仿佛有感染力一般，將宇文楓的話堵在喉頭:“宇文，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身體。但是我若不出去，如何穩定軍心，如何對得起這些願意信我的將士。”

　“開戰了……”唇邊逸出的三個字，在風中消散。

　靜靜坐在馬上，看著山坡上刀戟相交，看著紅色的雪花飛揚。破碎的生命，隻為了那個承諾，那個回鄉的契機。

　宇文楓一騎當先，衝向敵軍。黑衣身影縱橫在血色之中，近身五丈之內猶如修羅屠場。筆直的身軀挺立於戰場，震懾人心。

　一個個士兵倒下，一條條生命流逝。慕容遙蒼白的手抓著韁繩，微微顫抖。作為醫者，救一個人有多難，慕容遙是知道的。而如今，竟是要看著生命消逝，卻什麽都做不了。要留下是多麽不易，而消亡卻是多麽簡單。生命，在這一刻根本什麽都算不上。

　果然，即使有這般翻覆天下的能力，自己也根本不適合坐看這修羅場。

　舉目遠望，山下那個藍衣身影，坐在黑色戰馬之上。凌厲的氣質，毫不掩飾的殺氣，竟是那樣張揚恣意。

　仿佛感覺到什麽似的，皇澈抬起頭來，對上一身戰甲的慕容遙，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轉眼看著宇文楓，皇澈眼中厲芒更甚。那家夥是慕容遙手下一員大將吧，五丈之內竟無活口，平白折了己方兵士，添了敵方士氣。

　當下再無遲疑，皇澈催馬上前。宇文楓正殺得興起，見到皇澈前來，正合他意，左手拉住韁繩直衝皇澈，右手手腕一翻，手中大刀直往皇澈項間斬去。皇澈冷笑，身子向後一仰，貼著馬背堪堪躲過這一刀。刀鋒從身前劃過，帶動寒風，刮得臉頰生痛。

　這一刀之力，皇澈已然看出宇文楓的底細。右手迅速扣上腰間劍柄，在宇文楓回刀斬落之時拔劍而起。

　“鏘”一聲巨響，刀劍相交！

　下一刻，戰場上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宇文楓呆呆地看著手中斷刀。一招，隻用一招，皇澈便斬斷了他的刀！

　抬頭望去，那把劍……

　微微顫抖的劍身之上刻著青色飛龍。劍身周圍透著透著寒氣，猶如白霜籠罩。衝天的氣勢，恍若飛龍翔於九天。

　龍吟於九霄，是四百年來再次重現於世的龍吟劍！

　龍吟劍在皇澈之手，這樣的事情比其他一切都更能打擊人心。龍吟鳳鳴，是不敗的象征，是王者的象征，這樣一個傳說早就在中原流傳了幾百年，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遇龍吟鳳鳴而萬眾俯首。

　慕容遙呆呆看著場中劇變，竟是釋然笑了。當一個賭徒輸光手中所有，便到了窮途末路之時。皇澈的底牌，是傳說中不可戰勝的龍吟劍。如今己方身心俱疲，再受這般打擊，已然沒有生機。

　龍吟劍架在宇文楓項間。宇文楓抬頭倔強地對上皇澈雙眼，帶著倨傲。然，皇澈那傲人的氣勢，竟讓他根本不能多看。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慕容遙緩緩下了戰馬，一步一步走下山坡。縱使是敗者，在他臉上依然看不出絲毫情緒。仙謫凡塵，寵辱不驚。

　周圍士兵都紛紛給他讓出了路。此刻，便該有個決斷了！

　踏著一路紅雪，慕容遙的心情也沉重萬分。

　這條路很短，短到隻用一刻便能走完。這條路又很長，長到需要踏過萬千將士的鮮血。路的盡頭，便是生命的盡頭。

　一步步走近皇澈。他在馬上，受著萬眾敬仰，他在馬下，不過是顆棄子。

　十丈，五丈，三丈……

　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嫣紅，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慕容遙一個踉蹌，勉強穩住身子。強弩之末，大約如是。

　白羽箭破空，直指皇澈。皇澈一驚，手中龍吟橫削，將箭劈為兩半，墜落於地。宇文楓乘著這當口，翻身下馬，越到慕容遙身前，竟是要以死相護。

　皇澈大怒，看向射箭之人。

　程浩?！

　宇文楓幾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可是那張萬年不變的死人臉，明明就是程浩那小子！三天，那小子越過十萬大軍，單槍匹馬趕來?！太呆了還是嫌命太長?！

　“總算趕上了。”程浩輕輕呼出一口氣，手中弓箭對準了皇澈。若是皇澈分心顧及宇文楓，這一箭定然射出。他身後一個身影緩緩移動，跳下馬去。許是那人太小，眾人一開始並未注意是兩人一騎。

　那人緩緩抬起頭，看著場中三個人影。

　慕容遙和皇澈心神俱震。一個最不可能也最不該出現的人，此時，此刻，出現在了此地。寧兒！

　寧兒看看皇澈，清冷少年臉山的肅殺之氣淡去許多，露出些許溫柔。她緩緩走向皇澈。慕容遙心頭一驚。魂夢相牽之人就在眼前，卻抓不住，看著她一步步走到皇澈身前，踩在自己心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又從口中噴出。宇文楓忙將他扶住。

　“你……”

　“援軍來了，我們講和吧。”寧兒抬頭定定看著皇澈，帶著不甘。寒風吹過臉頰，眼中閃過一抹濕意。

　皇澈如遭雷殛:“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麽?”

　明明是曾經合作無間，笑傲商場的摯友，如今，在戰場，卻是爭鋒相對！

　明明一個握著龍吟劍，一個有著鳳鳴刀，再難像當年那樣刀劍合璧麽?

　緊緊咬著嘴唇，隻怕下一刻便會失控，寧兒緩緩閉上眼睛。那樣熱切溫柔的眼神，曾經不屬於她，而今，他明白地告訴她。隻是，回不去了……

　“不然呢?世子以為，我來還會有其他事情麽……”一字一句從口中吐出。明明是不想傷害的人，卻用最能傷人的話回答。

　“為什麽不看著我回答呢?”皇澈冷笑。

　寧兒輕輕說道:“不敢。”

　不敢看那讓人心痛的眼神，不敢肯定自己在下一刻是否能守著自己的立場。

　“不敢?”皇澈有些自嘲，“我不知道世上還有你不敢的事情。”

　那邊宇文楓看著兩人打情罵俏，而慕容遙的臉色越發蒼白， 心中氣極。寧兒此刻雖是男裝，但是他很容易就把她認了出來。正要開口喝止，慕容遙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讓她自己決定。”

　“此刻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我來是想與世子講和的。”寧兒神色恍惚，卻透著決然。

　“講和。”皇澈冷笑，“我憑什麽信你?”

　寧兒臉色一白，隨後轉身看著來的方向，淡淡道:“世子若是不信，稍待片刻就知。寧兒衷心希望世子不要作出錯誤決定。”

　遠方戰鼓之聲隱約傳來，皇澈凝神靜聽。鳳若寧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此刻她並未拔出鳳鳴刀，當是不願與自己為敵。

　“報！”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跑來，臉上盡是驚惶之色。

　“何事?”皇澈力持鎮定。

　“十萬……族長……全軍覆沒……”那個士兵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倒地氣絕。

　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