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剛進行一半,庭院裡走出一大群人,各自手捏酒瓶,輕端酒杯,珍婆婆的兒女們開始挨桌敬酒了,近二十人的隊伍蔚為壯觀。
林夢語也混在隊伍中,與別人豪爽喝白酒不同,姑娘端著紅酒杯子跟在後面偷著樂,每逢敬酒時隻小抿一口。
敬酒隊伍沿著酒桌緩緩行進,十幾分鍾後,來到胡徠與父母所在的桌子旁。
主人家敬酒理所應當,客人們也理應回應,胡徠禮貌地小酌一口,一直悶頭不吭聲的胡啟威也象征性端起酒杯湊在嘴邊。
就在敬酒隊伍去下一桌時,其中一位中年男人卻沒有離去,而是徑直去到胡啟威身側。
酒杯徐徐伸出,微微笑笑客客氣氣說道:“威哥,我敬你一杯。”
這人胡徠不認識,四十多歲模樣,魁梧的身材略微顯胖,一身西服筆挺,臉上掛著一副金框眼鏡,言談舉止間透露出一股書卷氣,全然不像山裡粗放的村民,在他記憶裡,清溪溝就沒有這號人。
來人禮貌敬酒,胡啟威面無表情目不斜視,自顧端起酒杯獨飲,竟然視而不見。
對方好不尷尬,自個沒趣地輕抿一口,卻依然站在旁邊沒走。
“二十多年了,咱就不能好好談談麽,”來人好言好語勸道,表情中透出一股情真意切。
胡啟威無法繼續若無其事了,剛毅的面孔瞬間拉下,斜眼望望沒好氣地質問道:“你還知道二十多年了啊?”
對方沒有應聲,挺無奈地搖頭輕歎。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傳來清脆的呼喊聲:“爸,你在幹嘛呢?”
是林夢語,姑娘徑直來到桌旁,好奇地笑笑問道:“咦,爸你和胡叔叔認識啊?”
坐在桌上沒吭聲的胡徠此刻同樣納悶不已,面前這位竟然是林夢語的父親,聽兩人的對話,已經認識很久了。
他和林夢語都不知情,早在八十年代,胡啟威就結識了林夢語的父親林遠正,那時候他倆還沒出生。
從剛才敬酒的表現判斷,兩人不僅僅認識,似乎還存在多年的積怨。
怪不得父親不願意來吃這場酒呢,胡徠隱約有些理解了。
現場氣氛不太友好,一場敬酒弄得不上不下,林遠正似乎不太願意在女兒面前表露更多,扭頭對林夢語若無其事地示意道:“咱走吧。”
父女倆還沒完全轉過身去,胡啟威再次開口了,一臉嚴肅地叫道:“等會兒。”
端起桌上兩隻還沒吃空的大海碗,將剩余菜倒入其它碗裡,也不洗涮,就這樣往裡倒酒。
一瓶酒顯然不夠裝,加上林遠正手中的半瓶依然沒滿,甚至新開了一瓶,直到兩隻海碗快要溢出來,胡啟威這才罷手。
指指跟前兩碗酒,面無表情吩咐道:“要喝酒可以,來。”
在倒酒過程中,林遠正就已經傻眼了,這會更是驚訝得不行,連忙好言好語勸道:“咱倆酒量都不好,不用這樣吧。”
誰知胡啟威不依不饒,抬眼盯著對方目不轉睛,眼神不怒而威,大有一種不喝不許走的震懾。
剛剛還面帶笑意的林夢語終於看出不對勁,瞪大眼睛望望這個瞧瞧那個,完全不明所以,最後不得不望向胡徠,希望能得到答案。
胡徠此刻也一臉茫然,不清楚父親為何這樣做,隻好向母親投去問詢的目光。
通常情況下,母親肯定義不容辭出面調和,誰知今天隻字不提,坐在一旁悄然歎氣,似乎很不情願這種事發生,卻又無可奈何。
看來兩人真有事,不喝這碗酒今天還過不去了,胡徠沒敢出聲相勸,順便也衝林夢語搖搖頭示意不要聲張,以免牽扯出更多麻煩。
一隻大海碗能裝一斤多,父親沒那麽大酒量,林遠正同樣不可能喝光,非得當場醉趴。
可兩人還真端起來喝了,大口大口往嘴裡灌,表情極度猙獰,任由酒水沿著嘴角流淌。
嘰裡咕嚕好一陣,兩隻大海碗先後清空,碗剛剛放下,人已經搖搖晃晃。
“威哥,你……你不會再怪我了吧,”林遠正吐字不清,斷斷續續說道。
胡啟威神經緊繃保持最後的清醒,如釋重負地傾述:“這麽些年過去了,原本我已經忘了,是你非要讓女兒來清溪溝,還在我面前哼唧那些不愛聽的聲音。”
話音剛落,腦袋一歪栽進秦碧秀懷裡,已然人事不省。
林遠正同樣沒好到哪裡去,身子一軟癱坐在地,單靠林夢語根本扶不起,兩位村民見狀趕緊起身幫忙架去了屋裡。
沒法繼續吃東西了,胡徠彎腰把醉成一攤泥的父親背在背上,與母親、姐姐姐夫返回了家裡。
將父親放在床裡安頓好,拉著母親來到堂屋坐下,胡徠一本正經地問:“媽,到底怎回事,你今天非得給我說清楚才行。”
事到如今已然無法隱瞞,秦碧秀輕歎一聲提示道:“還記得你爸當初打金雕的事吧。 ”
“真和林夢語的鳥語有關?”胡徠目光注視迫不及待確認道。
當初父親執意要射殺金雕時,他就曾經如此懷疑過,那會兒父親和林夢語第一次見面,不可能存在任何矛盾,似乎只有這一條理由了。
父親今天醉酒前最後一句話已然再清楚不過,到底什麽原因如此討厭那神奇的鳥語,胡徠希望馬上搞清楚。
迫切追問之下,母親終於徐徐拉開話匣,將大致經過如實相告。
這是父親年輕時的事了,八十年代中期,父親退伍轉業返回清溪溝,一時找不到適合的事業發展,也不想窩在這片大山。
百般茫然之際,找珍婆婆要了當時在外打工的六女兒李望香的聯系方式,踏上南下打工的道路,正是在這期間結識了林遠正。
一次機緣巧合,在當時還挺混亂的古玩市場上,父親和林遠正發現一本陳舊古樸的書,《奇幻鳥語志》,記載了各種鳥類的發聲技巧,研究極為透徹。
兩人如獲至寶,卻在觀點上產生了分歧,基於普通百姓的本能思想,父親想把書賣掉換一筆錢,一勞永逸,林遠正卻打算利用書上的知識做出一番永久的事業。
至於書為何最終落在林遠正一人手裡,父親半點好處沒撈著,個中原因母親不清楚,那會兒她還沒出嫁,壓根不認識父親,也從沒跟她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