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連翹一直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辦事非常痛快的人,雖然不喜歡拖延,卻總免不了思慮良久,始終想盡量將整件事的前後關節和細處全都琢磨妥當,以盡量避免將來出紕漏。
此等處事方式,或許是更周全一些,卻也或多或少,容易給人留下瞻前顧後的印象。
在這一點上,衛策與她,仿佛是兩個極端。
衙門裡雷厲風行的衛都頭,在家也同樣果斷,決定了一件事,就立馬要去做,想?想那麽多來幹嘛?既然想要,為什麽即刻不去拿?
所以,去年他與葉連翹在府城偶遇,便二話不說,將那令她發愁的砒石丟進水溝裡;所以,現下他覺得,自己媳婦是時候該開鋪了,也就馬上拽著她去看店面。
一點兒都不肯耽誤。
葉連翹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他雖然肯讓著自己,但某些事上頭,自己卻是死活拗不過他,第二天一早,果真被他拽著上了街。
衛策尋的那牙儈姓葛,年紀總有四十余,是小雜役夏生幫著聯系的,約好了在鍾鼓樓見面,他就真個早早地候在了那兒,瞧見衛策,先就忙不迭地衝他作揖。
“喲,衛都頭,喲,小夫人!”
那葛牙儈本就年紀不輕,還生得老相,對著衛策滿面恭敬,叫人瞧著著實別扭。他滿臉堆笑道:“聽說衛都頭上月成了親,我與您並不相熟,不敢攀上去給您道喜,今日見了,才知您二位真真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叫人好生羨慕!”
這些個做牙儈的,每日裡與人說合,個個兒都生了張巧嘴,生平最會的便是看人下菜碟兒,衙門裡的捕快。無論哪一位,都是他們得罪不起的,更別提這黑面神一般的衛策,光是瞧一眼,腿肚子都打哆嗦,對尋常要買地租鋪的客人。或許他們還會拿喬一番,今日卻是半點不敢,語氣裡便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諂媚之意。
葉連翹聽得不自在,朝他一笑,便別開頭。暗地裡捏了捏衛策的手。
“你也不必廢話了。”
衛策立即會意,對那葛牙儈略一頷首:“鋪子有何要求,之前夏生想必已與你說得清楚。店面不需要太大,最重要乾淨敞亮,能隔出幾間單獨的房間各派用場——現下你手頭,可有合適的?”
他其實並不太清楚做美容養顏這營生,需要什麽樣的鋪面,這要求。也不過是比照著松年堂來,料想總不會錯。
葉連翹聽了,暗暗點頭。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對了,還有用水一定要方便,若能帶著一口井,那就最好也沒有了。”
他兩個每說一句,那葛牙儈便諾諾地“唔”一聲。末了笑嘻嘻道:“衛都頭您隻管安心,您交代的事。我豈敢敷衍?昨日那姓夏的小哥把事情同我一說,我便立刻將我那幾本冊子仔仔細細翻了一遍。手頭確實有幾間不錯的鋪面,只是不知,衛都頭您是打買、租還是典,這鋪子又打算做甚麽買賣?”
說到這個,衛策便沒再代答,轉頭看了葉連翹一眼。
葉連翹於是抿唇笑了笑:“就是打算做些美容護膚的營生,替人解決容貌上的煩惱和問題。”
“哦?”
葛牙儈很是驚詫,雙眼盯緊了她:“這買賣,是小夫人要做?”
葉連翹點點頭。
“呀,那可真是不得了!”
葛牙儈一拍大腿:“我瞧小夫人年紀輕輕,卻不想竟有這麽大本事!噫,我在牙行裡打滾好些年了,卻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要以這營生開鋪,那……我先就先祝小夫人往後生意興隆啦!”
他一邊說,一邊就抬手摸了摸下巴:“我是個粗人,對小夫人這行當半點不通,不過我想著,若是替人雕琢容顏,這地方就得選好了才行,萬不可太偏僻,否則一來不容易打出名聲,二來,往後客人們過去也不便當。我手頭卻有幾間鋪,有按年租的,也有出典的,不知衛都頭和小夫人如何考慮?”
他用了“雕琢”二字,葉連翹聽來著實覺得有趣,只不過這時候,她也沒工夫想那個,聞言便看了看衛策:“方才我就想問,這租賃和所謂的‘典’,有何區別?”
話音才剛落,她身畔的衛策便露出訝異神色來:“你連這個都不曉得?”
葉連翹頓時就窘了。
在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她來不及接觸這個,如今來了這大齊朝,似乎,也沒有什麽機會去了解,果然……顯得有點無知吧?
可是當初葉謙在彰義橋的那間醫館,便是直接租賃的鋪面,說到底,她不清楚這個,也沒什麽奇怪吧?
“咳,小夫人年紀輕,沒經過事,不曉得,那也是有的。”
葛牙儈忙著在旁和稀泥,樂顛顛道:“我來說與小夫人知道。咱們就拿這鋪面來舉例,所謂的‘典’,便是這鋪子的屋主——也就是出典人急需用錢,故此將自己的鋪面以低於屋價的價格,提供給承典人一定的使用年限。在此年限當中,這鋪子就是承典人的,屋主無論何等原因都不可收回,即便將來要收回,也得先將典價的本金與利息還給承典人,與此相應,這期間內鋪面的一應修葺、各種稅款,皆有承典人承擔。至於租賃嘛,小夫人心頭該是有數,我便不多說了。”
葉連翹大約聽了個明白,心下便又犯了難,偏頭看看衛策:“我就跟你說,這事很麻煩吧?現下買鋪,於咱們而言沒必要,依你說,是租好,還是典好?”
“嗨呀,不急,不急!”
不等衛策答話,那葛牙儈便在旁笑著擺手:“是租是典,衛都頭與小夫人大可隨我先去看看,瞧著哪處合適了,余下的又再說,您二位隻管放心,價錢的事好商量,我縱是說幹了口水,也必要為您說回個公道價來,那……咱們就先去瞧瞧?”
衛策心裡也是這麽想的,在葉連翹背上輕拍了拍,示意她先莫要急,兩人也就隨著那葛牙儈一路往城裡去。
……
夏生那小雜役辦事向來很利索,找的這葛牙儈,在整個千江府,都算是頗有兩分名氣,手頭上各種各樣的鋪子、田地、房屋,也就格外多。
他也還算靠譜,大概知道了葉連翹的要求,便沒領著他們七萬八繞,徑直就去了先前他瞧著就還不錯的那幾間鋪。
一間在通達巷,此處與清南縣的彰義橋,大約是同一類地段,人多熱鬧,四下裡各色鋪面也多,無論買賣皆極便當,然而令人無法忽略的是,這個地界的價格,決計不會低;
一間臨著“正則書院”,是個十分清幽的所在,四周環境極好,樹木繁多,門前還有一條碎石小路,一走進去,仿佛暑氣也消了兩分,叫人周身清爽;
另外一間,則與衛家現下住的地方相去不遠,四周商鋪同樣不少,只因算不得繁華地帶,顯得要比通達巷冷清些許,卻勝在離家近,來往方便。
三間鋪格局都不錯,至少從外頭瞧上去還有六七成新,甚至用不著重新粉刷。裡頭采光也良好,稱得上窗明幾淨,而且,三處都帶了水井,算是滿足了葉連翹的需求。
每去一處地方,葉連翹總要在心裡算一回帳,想到要置辦各樣用具器皿,將來少不得還要請人,便禁不住暗暗地肉疼,臉上也帶了些許愁色。
衛策大概曉得她心思,並不點破,轉頭見那葛牙儈正猛翻小冊子,似是打算將三間鋪面的價格報與他聽,便搶先道:“價錢不必先說與我知道,你自管先回去,替我將最低價打聽來,然後再告訴我,我只聽這一回,到時也不與你還價,你最好莫要起那誆我的心思。”
葛牙儈連道“豈敢豈敢”,低頭仍舊在冊子上翻一回,笑嘻嘻道:“兩位別嫌我絮叨,這三間鋪,您家附近那間和通達巷那間,俱是房主出典,正則書院隔臨那間,卻是按年租賃,這兩種方式,各有各的好,您二位也拿個主意,那……我今日便先告辭?”
衛策揮揮手讓他走了,眼見得四周無人,便將葉連翹肩頭一攬:“若不考慮地段,我瞧著三間都不錯,你作何等想法?”
“一點準主意也沒有。”
葉連翹皺著眉搖頭:“我便說,這是個麻煩事,要慢慢琢磨清楚才好,你偏生這樣著急。”
“明明是你想做的事,為何盡著拖延?”
衛策瞟她一眼:“一味替我、替娘考慮,固然是好心,卻未免有些委屈。難不成,你當初答應嫁給我,便是奔著受委屈來的?”
一句話,就將葉連翹說得啞了。
打從幾時起,她的這點小心思,竟半點瞞不過他去?
“你的小心思, 從來就瞞不過我。”
仿佛猜到她心裡的話,衛策低低笑道:“所以你也別費勁了,走了半日,想必你熱得夠嗆,既然一時拿不定主意,咱們這就回去慢慢商量?”
說著,牽了她就往家走。
一路不緊不慢回到衛家院子,將將跨進門裡,萬氏便迎了出來。
“我便說你倆是找罪受,瞧瞧連翹,熱得都蔫兒了。”
想來她方才是正在侍弄花草,手上還沾著泥,一面催著兩人進屋吃茶,一面隨口問:“究竟什麽事,這樣大熱天的,你們還非得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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