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的確是一日比一日暖和了,大清早也絲毫不覺得寒冷,風軟軟地撲在人臉上,將周遭樹葉的清香味也一並帶了來。
葉連翹委實覺得不可思議。
眼下這辰光,就連村裡最勤快的農人只怕也仍在酣睡中,除了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犬吠,四下裡再沒有旁的任何動靜,然而她卻同衛策兩個站在了這靜謐的林子裡。
她能清楚地看見他眼下浮出來的青色,唇邊也冒出來一層胡茬——所以,他真個孤身一人在黑漆漆的路上跑了一整夜?是聽說了她遇上麻煩,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的?
當真是個不知深淺的亡命徒,還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她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怒氣來,當胸狠狠錘了衛策一拳:“誰叫你這樣沒分寸?你覺得自己身手好,便什麽都不怕了是不是?那路上烏漆墨黑的,萬一碰上……”
衛策挨了揍,卻是半點不覺疼,垂下頭,見她一臉怒氣,眼睛瞪得溜圓,仿佛還咬住了牙,心裡便曉得她實是在替自己擔憂,那顆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是放下來些許,唇角不由得一勾。
“人人都說你知輕重,懂分寸,那麽我行事莽撞些,也沒什麽大不了。”
這分明有種他二人正好互補的意思,葉連翹臉上一紅,啐他一口:“呸!我那事根本沒想象中嚴重,誰要你興師動眾地跑回來?我問你,你從何處得知……罷了罷了,不用猜我也曉得,必定是你在清南縣安插了眼線盯著我呢,便是宋大哥吧?”
“不是盯著你。”衛策是難得的好脾氣,“我是讓宋捕快他們幫忙看顧著你。”
“哼!”
葉連翹衝他翻個白眼。
她一直知道衛策待她好。但卻沒料到他能做到這般地步。這長久以來,最叫她苦惱的,便是這家夥的臭脾氣。然而到了眼下這一刻,那似乎頓時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方才她雖然從衛策懷裡掙了出來。這會子卻發現,他的手並沒有松開,仍舊環在她腰間,眼皮子便跳了一下,忙不迭往四周張望,完全不知這舉動透出一股鬼鬼祟祟的意味:“你還不松手?”
“村裡現下無人。”
衛策將她的動作看在眼內,不由得好笑,卻並不曾放開她。眉頭稍稍擰了一下:“你在我跟前也不必逞強,若真如你所說,那事並不十分嚴重,你又怎會連覺都睡不好,大清早地跑出來?”
“我是沒睡著,卻不是因為發愁,我是在想法子。”
葉連翹隨口道,緊接著回過神來,又拿眼睛去瞪他:“對了,你剛才說的那是什麽蠢話?!我聽你的意思。仿佛是要強給湯景亭的徒弟安個罪名,再將他一並拖下水,這如何使得?你還說你想得很清楚。整整在路上跑了一夜,你便想出這樣不靠譜的法子來?”
衛策沒能領會她的意思,將唇邊淡笑收斂了去,正色道:“這並非不靠譜的法子。做郎中的,未必就一身乾淨,而當捕快的,更加熟知甚麽叫做無中生有。不就是往他身上潑桶髒水嗎?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麽難事……”
“你乾過這種勾當?”
葉連翹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一臉嫌棄:“太要不得了!”
“我沒做過,但瞧見過不止一回。”
衛策被她盯得心裡發毛。不自覺別開眼睛:“你聽我說……”
“我才不要聽你說,你這根本就是個糊塗法子!”
葉連翹哪裡肯由得他在胡扯。硬生生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想,也曉得你多半是心裡著急。腦子亂了,可這等歪心思起不得。我不是不忍湯景亭受冤枉,他這樣欺我,我沒那麽好心幫他考慮,可你想過沒有,若真這樣做,對咱們可沒好處。”
她口稱“咱們”,令得衛策心下爽快不少,用手掌輕碰了碰她的臉:“為何對咱們……沒好處?”
“嘖,別亂動!”
葉連翹拍開他的手:“你說的這個法子,若成了倒還罷了,假使不成,不僅我這事解決不了,保不齊你也沾惹一身腥。我倒無所謂,最糟不過是往後再不能做這檔子買賣,橫豎我照舊能在家裡搗騰藥材,但你呢?好容易你才去了府衙裡當差,算是給自個兒掙出一份前程來,此事一旦漏了,你可就什麽都沒了!”
衛策低頭望著她不斷開合的嘴唇,隻覺那紅豔豔的顏色實在好看得緊,情不自禁俯身下去,低低道:“哦,那你說怎麽辦……”
葉連翹察覺他的動作,心中一哆嗦,也不容細細考慮,抬手將他的下巴推去一邊。
“我說你到底是回來幹嘛的?!”
衛策口中“噝”地吸一口冷氣,攢眉道:“你真使勁兒?”
“廢話,就是要你知道疼!”葉連翹翻了翻眼皮,“你那行當,我雖不懂,卻也知道平日裡盯著你們的眼睛格外多,一旦被人拿捏住了,便休想翻身。那湯景亭可不是毫無背景的人物,假使為了我這一點點小事,帶累著你捕快也做不成,到時候叫我怎麽還?”
“你不必發愁這個。”衛策微微一笑,“嫁我就成了,往後不怕你還不了。”
“本來就是要嫁你的,日子不都定下了嗎?蠢東西!”
葉連翹嗓子眼裡有點打顫兒。
她當然清楚衛策方才俯身下來是想做什麽,現下好像不應該啊……
不過,若真甚麽都跟著禮數來,他們兩個壓根兒不該見面,她又不是這年代的人,理那麽多做什麽?
思及此處,她便乾脆把心一橫,踮起腳來扯住他心口的衣襟,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碰。
然後她就徹底明白了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身前那高大的家夥在片刻愣怔之後,一把將她緊緊箍進懷裡。也不知那兩條胳膊怎麽能有那麽大的力氣,她簡直半點動彈不得,偏偏背後又是一棵大樹,連退都沒法兒退,只能任由他反客為主,將這個吻愈加深入。
耳畔是他微亂的呼吸聲,攪得她腦子裡也有點發懵了。
她現在還一身的麻煩呢,怎麽突然就成這樣了……
衛策從很早就想知道她那雙花瓣唇究竟是什麽滋味,今日居然她居然主動送上門,怎麽能輕易放過?毫不客氣地將她唇齒舌尖嘗了一個遍,發覺她似乎有點透不過氣了,才頗為不舍地往後退了退,唇角一動,喉嚨裡帶了點笑意:“咱們能說正事了嗎?”
葉連翹一愕:恨不得照著他小腿迎面骨狠踹一腳:“明明是你……”
“對,是我。”
衛策也不否認,點點頭松開她,讓她在地上站好,目光從她紅成一片的兩腮掃過:“我承認我這法子的確是險了些,你說不靠譜,我認,那麽你現下可有了對策?”
葉連翹總算是能呼吸兩口新鮮空氣了,暗道這家夥情緒轉換得還真夠快,一面警惕地往旁邊閃了閃,以免再被他逮住。
“那位湯老先生真真兒難纏。他讓我給他個交代,我同他賠不是,他不接受,告訴他往後不會再售賣如意香,他也不滿足。我現下真是不知他到底想要什麽。”
她抬頭看了衛策一眼:“說來說去,這件事我唯一的錯處便是用了他的方子。我手頭也有許多自己琢磨出來的方子哩,大不了……我也白送他一個,這總行了?”
“胡扯。”
衛策板著臉搖頭:“說我不靠譜,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也知道!”
葉連翹撇撇嘴:“他看不上我的方子,這一點我自然清楚,所以現在,我不是還在想轍嗎?我再三考慮過,不想使醃臢手段,我也根本沒本事鬥過他,倒不如當頭當面正大光明地解決此事,往後我心裡也坦蕩,只是還沒想到罷了……”
“那你爹是何反應?”
衛策忽然想起葉謙,有點擔憂地問。
“我爹……說是子不教父之過,要親自登門去給湯景亭道歉。”
葉連翹抬頭瞟他一眼:“其實我爹是為我著想的,這些日子,雖然我同他有不少爭執,對於他的許多行事方法,我也並不認同,但回頭想想,或許我自己也有些偏激了。”
“唔。”
衛策點一下頭,心中松了一口氣:“你現在還沒想出對策來,可要我在清南縣留一些時日?府衙那邊我已打過招呼,三兩日的時間還是有的。”
葉連翹下意識地打算婉拒,預備讓他隻管回去忙自己的事,話還沒出口,卻又聽得他道:“在我跟前你不必那麽知分寸,想怎樣便隻管說出來。”
“那……”
葉連翹心裡一暖,思忖片刻,看向他試探著道:“那你留兩天行嗎?我現在不是同人講客套的時候,正要你給我撐腰呢。只是,你家原先那個院子現下住不得人,你去何處安置?”
“這個不要你操心,我一個男人,何處歇不得?去宋捕快家裡借住兩天不是難事。”
衛策輕聲一笑:“法子你慢慢想,我也會幫你琢磨,現下我卻是得去你爹跟前露個面。他怪我不知禮我也認了,但我猜逢,現下非常時期,他當是不會同我計較這個。”
說罷扯著她便往林子外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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