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彩雀臉上剛剛露出點笑模樣,冷不防聽見葉連翹又提起這個,嘴角便不自覺地往下一扁。
“我何曾有什麽事?”
她偏過頭,勉強衝葉連翹笑了一下:“適才不是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因為連著幾天沒睡好,熬紅了眼而已,怎地還就被你揪住不放了?”
葉連翹老實不客氣地對她翻了個大白眼。
“你把我當成個傻子來唬嗎?”
說著,便將手裡那把鋥亮的菜刀“砰”地磕在砧板上,惹得吳彩雀一聲低呼:“你要殺人啊?!”
“少廢話。”
葉連翹作勢拔腳要往外走:“你不說沒關系,我去問小丁香。嫂子曉得的,她就是個包打聽,你別打量著我離了娘家,對這邊的事便半點不知,我可有個小密探呢!”
“哎你莫去問!”
吳彩雀忙一把拽住了她,大歎一聲:“算我怕了你!我人就在這兒,你何必再去問小丁香?那孩子最會添油加醋了,原本沒什麽事,也被她說得天一般大,你信她?”
“那你便老老實實同我講,咱倆相處好幾個月了,我自認與你感情還不錯,你還有什麽說不得?”
葉連翹說著,便扯著她往灶房裡的偏僻處走了兩步,聲氣兒也壓得更低兩分。
吳彩雀自知今日躲不掉,從胸臆裡呼出一口長氣,隻得垂眼開了口:“其實,也真不是什麽大事……”
說穿了,便是與家裡那半畝花田有關。
七月裡,養了一年多的玉簪花終於掛上了花苞,長得不錯,香氣也宜人,葉連翹臨出嫁之前,還去花田裡看過兩回。她原本是打算成親那天就把自己要用的花帶去府城來著,只因那時大多數玉簪花還未開,沒到采摘時候,便同吳彩雀商量著,等花全開之後,收下來曬乾,勞葉冬葵往府城跑一趟,給她送去。
問題就出在這上頭。
昨日一大早,吳彩雀又往花田裡走了一遭,驚喜地發現,那玉簪花已幾乎開了大半,嬌瑩瑩的白色花朵,看上去十分喜人。她當時就回家告訴了秦氏,一則預備把家裡騰出個地方來曬花,二則也是同秦氏討個主意,將其中的一半送去給葉連翹之後,剩下的該怎麽處理。
依著吳彩雀的意思,自然是要將所有玉簪花中挑出來最好的送去府城,畢竟葉連翹是要用這些花來入藥的,可敷衍不得,然而那秦氏,抱的卻是另外一種心思。
玉簪花全株可入藥,內服能治咽喉腫痛、肺熱咳嗽以及婦人痛經,外敷可醫燒燙傷、各種瘡癤,實是一味良藥,在藥材鋪裡非常受歡迎,只要肯好好談,十有都能賣出個好價錢。秦氏多半也是聽葉謙提到了這一層,便動起旁的念頭來。
“我看,也不必把最好的都給連翹送去。”
當著吳彩雀的面,秦氏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道:“沒聽連翹說嗎?她之所以種花,主要就是為了給她那些面脂膏子裡添香,花朵即便是小些,沒那麽飽滿,香味不也是一樣?你便揀那些差不離的,曬乾給她送去就是,我看那些稍好的,倒不如找個藥鋪賣了——雖說咱家的花兒不算多,卻總歸能賺一點是一點,你說呢?”
說起來,秦氏心裡也是有主意的,她考慮的是,葉連翹雖然離了松年堂,但與那裡的掌櫃和抓藥師傅關系甚好,倘若讓吳彩雀把這些玉簪花送去那裡,人家看在葉連翹的面子上,給出來的價格也指定不會低。
更何況,早前那蘇四公子不是就來買過一回月季花?怎知這玉簪花他就不要?
她這主意打得倒是不錯,然而一說出來,吳彩雀卻是有些遲疑,不好與她爭執,隻試探著道:“這樣……怕是不好吧?從前連翹在家裡時,一向都是把最好的花兒留給她,她自己也是這樣和我說的,咱們若是把那差一等的送去給她,是不是有點……”
有點什麽,她沒說出來,然秦氏又怎能不知?當下就有點不高興了。
只不過,秦氏這個人,慣來不會與人當頭當面地翻臉,面上仍舊帶著一絲笑,不緊不慢柔聲道:“冬葵媳婦呀,你怎地犯糊塗了?連翹嫁人時,咱們花田裡的玉簪花還只是花苞,雖然隻隔了兩天,可她又不是專門種花的,怎知這花開出來是好是壞?那花現下到底還未全開,即便明日她回來,突發奇想地要去花田裡走一走,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花兒好不好,對她製護膚品原就沒甚大影響,又不是不給她,你這樣緊張做什麽?”
吳彩雀心頭就也憋了氣。
她是聽葉冬葵講過的,當初那花田,全靠他們兄妹三個張羅起來,填平泥塘、置辦花種,所有事都自己動手,雖只有半畝地,卻也並不輕松,那幾天,乾完了活兒回到家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現下倒好,種了一年多的玉簪花終於開花了,這秦氏卻在這上頭使小心思,實在是叫人……
她咬了咬嘴唇沒做聲,那邊秦氏見她不說話,便伸手慢騰騰摸著肚子,輕言軟語道:“你真真轉不過彎來。連翹嫁了人,她婆婆是個侍弄慣了花草的人,去了府城,什麽樣的好花兒弄不來,哪裡還需要咱們這點子玩意兒?你細想想,倘每回收了花,都給府城送一趟,我倒無所謂,到頭來,勞累的還不是你自家男人?咱們往後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呢,真正是一家人,替自己多想想,哪裡就能算錯了?”
說到底,還是那個“利”字作怪,蚊子腿兒也是肉,半點不願放過。
吳彩雀也是個有心眼兒的,當下並沒多說,隻諾諾地應了,轉頭卻自個兒發愁。至於眼睛紅,倒真不是因為哭,而是一方面覺得這樣做不好,另一方面昨夜想到明日葉連翹要回來,又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同她說,生生給熬紅了的。
葉連翹聽得直冒火。
她一向都知道秦氏把利益看得極重,卻沒料到這女人如此等不得,自己前腳一走,她後腳就算計上了。
也真是好笑,如今葉謙的醫館雖不說能賺大錢,每個月收入卻也稱得上穩定,那花田攏共隻得半畝,就這麽點蠅頭小利,秦氏竟也看得上,非得抓在手裡,絲毫不讓人?
吳彩雀擰著眉,小聲道:“這事我暫且沒跟你哥說,他是個莽撞人,知道了非得炸起來不可。只是卻沒能瞞過小丁香,我同秦姨說的時候,她就蹲在門口玩,我還當她心思沒在這上頭,卻沒想,全給她聽了去……連翹,那玉簪花在藥鋪裡,真能賣個大價錢嗎?”
葉連翹冷笑一聲。
在松年堂呆了一年多,對於藥材的價格,她心裡約莫也有些數。玉簪花,還算不得什麽貴價藥,只不過,秦氏心心念念要拿去松年堂兜售,這便很是耐人尋味了。
她明白吳彩雀的難處,畢竟秦氏才是與她朝夕相處的那個人,又是婆婆,得罪不起,若不是如此,這樣一件小事,大抵也用不著如此發愁了。
她還以為吳彩雀是受了委屈,卻不想事情居然跟自己有關……呵,歡歡喜喜地回門,遇上的卻是這種場面,這秦氏,待她還真好!
“我去問她。”
葉連翹周身都是火氣,隻覺幾乎要把自己給點著了,抽身就要往外走。
吳彩雀唬了一跳,正待伸手去拉她,卻被她輕輕巧巧躲開了,三兩步已奔到門邊。
就是這當口,姑嫂兩個忽然聽見了坐在外屋的衛策的聲音。
“連翹,那位車夫大哥一個人在村口候著,天兒這麽熱,我估摸他水也喝盡了,你隨我走一趟,去給他送一些?”
葉連翹腳下一滯,抬眼往屋裡望去,便見衛策靜靜瞅著她,目光裡波瀾不起。
“是了,是該去給那車夫送點水,大熱天,在外頭奔走不容易,那你倆就去給送送,過會子等飯菜做好,也撥些給他送去。”
葉謙方才仿佛與衛策相談甚歡,心情很不錯,聞言便讚同地點點頭,催著他二人快去。
葉連翹無法,隻得取了壺溫乎乎的茶,跟在衛策身後出了門,悶悶不樂地一聲不出。
衛策始終走在她前頭,待得離了葉家門前,忽然轉過頭來,沉聲道:“剛才你想幹什麽來著?”
“咦?”
葉連翹驀地抬頭,有點不可思議:“你聽見了?”
“做捕快的需得耳聰目明, 就算沒這個本事,這許多年,也練成了,你同嫂子在灶房裡說的話,我沒聽個十成十,也曉得個七八。”
衛策微微笑了一下,將她懷裡抱著的茶壺接了去,順便摸摸她的頭:“氣炸了,簡直恨不得掀桌踢凳地與嶽母理論?”
葉連翹暗道,你是順風耳嗎?一面哼一聲道:“難道不該嗎?她也太算計了,那些花,攏共也賣不了幾貫錢,她怎地就能這樣?自打她和我爹回來,那花田裡出產的所有花兒,不計賣出去多少錢,我都沒沾過手,全由她收著了,她還不知足,連我用來製膏子的花都舍不得給我了?”
“你氣得有理。”
衛策點點頭,低頭看她:“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兒與嶽母鬧上了,也沒甚緊要,橫豎轉頭咱倆走了就是,接下來嫂子和你哥可如何是好?”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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