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形,葉連翹已不是頭一回瞧見了,很清楚此刻多半是捕快辦案,捉住了犯事的蟊賊,正教訓他,便絲毫不覺得詫異,有點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衛策哥”。
沒料到那人卻是一臉冷淡,隻瞟了她一眼,目光越過她,看了看她身後,就登時回過頭去,繼續拋他的銅板,漠然得就好像根本不認識她。
又犯病了!
葉連翹在心裡罵了一句,一轉頭,卻差點和蘇時煥的小廝撞個正著。
原來,不知何時,他兩個也跟了過來,同樣正往胡同裡打量。
“二姐,衛策哥不理人。”
小丁香扯扯葉連翹的衣角,細聲細氣地道。
“嘁,我還不惜的搭理他呢,走!”
葉連翹翻了個白眼,拉了她轉身就要往外頭去。
地下那人給打得已不似人形,喉嚨裡的呻喚也越來越低,像是隨時都會厥過去一般。蘇時煥眉頭稍微動了動,側一側頭,跟著他那小廝便立即跳將出來,擼起袖子粗聲粗氣地嚷:“喂,要打別處打去,嚇著姑娘家了,沒看見?”
那幾個告狀大漢驀地停下了,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瞟他,然後又扭身子去看衛策。
銅板“鐺”地一聲被拋到半空,隨後又被穩穩當當地接住了,衛策懶洋洋地回過頭,臉上帶著一貫不耐煩的神氣。
“你是女人?唬著你了?”
“哈哈哈!”
幾個大漢哄笑起來。七嘴八舌道:“就是,人家正經兩個姑娘還沒言語呢,要你出頭。他娘的你算哪根蔥?”
那小廝歲數不大,被這麽一激,臉騰地就紅了,哪裡咽得下這口氣,瞪著眼高聲道:“擱在哪兒也沒有當街打人的道理!你們還不走,我去衙門……”
“去衙門?”
不等他說完,當中一個大漢便哂笑一聲。叉著腰虎虎生風地大步走過來,指了指自己的腰牌:“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們現在是捕快辦公!你要去衙門說理是吧?你倒是去呀!”
小廝果真往他腰間掃去,不免就是一愣,卻不肯輕易認輸:“你是捕快又怎麽樣?捕快也不能當街打人吧?你要辦案,回你們縣衙門辦去。大街上……”
這一回,他的話仍舊隻說到一半,那漢子伸出手指頭點住他的臉:“得,有本事你自個兒去跟縣太爺說去。只要他答應,往後我們就見天兒呆在衙門裡,街上再有人犯事兒,我們絕對不管。嗬,只要縣太爺肯應承,老子叫你一聲爹!”
那小廝常年跟在蘇時煥左右。雖是也會兩下拳腳功夫,然而碰上了這起凶蠻貨色,心裡還是犯怵。往後退了退,咬著牙耍橫:“你們走不走?!”
話音剛落,始終靠在牆上沒動彈的衛策終於站直了,輕輕揮揮手,令其他人讓開,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地下那男人身邊。
葉連翹心裡起了種不好的預感。手忙腳亂地一把掩住了小丁香的眼睛。
果然,下一刻。那家夥便一腳狠狠地踏在男人腹部,緊接著又是一拳頭,力道大得嚇人,正正擊中男人的右臉。那男人一聲慘叫,腦袋向旁邊歪去,“噗”,吐出一塊白色的物事。
他居然一拳把那人的牙給打掉了!
饒是之前就曾見識過,葉連翹心裡仍舊是猛地一震,死死閉住了嘴才沒尖叫出聲,皺著臉別過頭去。
還沒等她回過神,衛策忽地大踏步朝這邊走了過來,靠近了,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氣。他就用剛才打過人的那隻手,一把拎住葉連翹的脖領,輕輕巧巧將她提到自己身邊。
葉連翹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招,隻覺得自己冷不丁騰空,之後又落回地面,火氣噌地就竄了起來。
太……太丟人了!
她伸手去自己脖子後頭一陣拍,怒聲道:“你幹嘛呀趕緊撒手,我又沒招惹你,你今天出門沒吃藥啊你!”
“你哥呢?”
衛策松開她,冷涔涔地問。
“來了來了,來了!”
葉冬葵抱著他那一兜寶貝工具,喘籲籲地趕來,衝著衛策咧嘴一笑:“衛策哥,這麽晚了你還在忙?我有兩樣工具落下了,剛回藥鋪去取來著。”
衛策淡淡地往他臉上一瞟。
“從今天起,別讓我再看到你的兩個妹子,這個時辰了還在街上亂晃。”
說完,也不理葉冬葵是什麽反應,轉身衝那幾個大漢喝了聲“帶回去”,快步從胡同裡出去了。
由始至終,他連看都沒看蘇時煥一眼。
那蘇四公子倒是一臉平靜,側過身,甚至還笑了笑,軟聲道:“既是捕快辦案,又是你們認識的人,那就沒什麽好怕的。冬葵來了,我也便告辭了,葉姑娘,這一兩日我就同我娘來找你。”
話畢,領著那兀自氣鼓鼓的小廝翩翩離去。
回月霞村的路上,葉連翹仍是滿心裡氣不過。
被人像提溜小雞崽兒一樣拎起來,這事兒換了誰能壓得住火兒?她是個姑娘哎,姓衛的一點臉面都不給她留!
葉冬葵也曉得她正惱,一路上小心翼翼覷著她的臉色,訕笑道:“那個……連翹,你別生氣了,衛策哥也是為了咱好不是?咳,現下天色也確實有點晚了,十有*他是以為只有你和丁香在城裡走動,不知道我其實也跟你們一起,他……這是好心呀,你說呢?畢竟咱清南縣城不是那特別太平的地方,要不然,他們當捕快的怎能這麽忙?”
“那他就不能好好說,非要上手?我跟他很熟?”
葉連翹不依不饒。翻個白眼道:“他那隻手,剛把人打得冒血,就來拽我的衣領。髒死了!嘖,也不知給我蹭上血點子了不曾。”
說著便伸手去摸。
小丁香最會看她的臉色,屁顛屁顛地跑到她身後瞧了瞧,使勁搖頭:“沒有沒有,一點兒都沒蹭上。”
葉冬葵也想說兩句什麽,無奈嘴皮沒兩個妹子利索,剛張開嘴。又被葉連翹堵了回去。
“再說,就算是捉歹人。他也不用下那麽重的手吧?哥你當時沒瞧見,他們幾個大漢,是生生把那男人往死裡打!”
“這個……我估摸,那男人一定是做了非常傷天害理的事。要不然他們不會這樣。我同你說過的,別看衛策哥那人成天冷著臉,其實他是最有分寸的……”
葉冬葵摸了摸頭。
“反正你就是幫他說話!”
葉連翹懶得跟他掰扯,索性一氣兒衝到前邊兒,再不肯搭理他。
三人忙叨叨地回到家,葉連翹依然有點不痛快,進屋先去灶房燒一鍋熱水,驀地想起方才小丁香也瞧見了那男人挨打,趕緊將她扯過來。問她可有被嚇住。
“剛剛有點怕,現在沒事了,就是……”
小丁香偷偷瞅了她一眼:“我好像給嚇餓了……”
“你在松年堂才吃了一碗餛飩。現在又……”
葉連翹滿面驚詫,恨不得掐她兩下,再轉頭去看葉冬葵,便見他整個人癱在外屋的小床上,顯然是幹了一天活兒,累得不輕。
她用力攥了攥拳頭。不斷地讓自己冷靜、冷靜,深吸一口氣:“哥你歇一會兒。”
又望向小丁香:“你。在這兒老實呆著,我去做飯,吃完了之後,我有話跟你們說。”
……
兄妹三個先前在松年堂吃過筍蕨餛飩,肚子裡有貨,晚飯便做得很簡單,一人一碗青菜雜面片兒,連湯帶水地灌下去,腹中立刻有了滿足感。
葉冬葵到底是年輕,歇了片刻,便又有了勁頭,將碗筷收去灶房,往桌邊一坐,順手挑了挑燈芯。
“連翹,你有啥事要跟我們說?”
葉連翹皺著眉,輕輕呼出一口長氣:“哥,我其實是想問你,接下來,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打算?”
葉冬葵沒明白她的意思:“你指什麽?”
“松年堂的活兒,再過幾天就做完了,收了工錢,你這頭就與他們兩清,往後就得靠自個兒拉買賣。你手藝好,咱家眼下的木匠工具也挺齊全,你有沒有想過,這錢該怎麽掙?”
對葉冬葵來說,好生照應兩個妹子是最重要的事,雖然現下葉連翹也能賺錢,替他減輕了不少負擔,但做哥哥的職責,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推卸,賺錢的事,他當然想過不止一次。
“早些時候,薑掌櫃跟我提過一次,說是可以幫我介紹生意,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我沒答應。”
葉冬葵也便嚴肅起來,一字一句道:“要是有薑掌櫃牽線搭橋,我肯定能接到不少好買賣,但我覺得吧,人在世上走,還是靠自己最實在,總不能一輩子仰仗他人不是?升米恩鬥米仇,欠的人情多了,可不是什麽好事。所以我就琢磨著,等乾完松年堂的活兒以後,我就在附近這十裡八鄉多走走,看看哪兒需要人做木匠活兒, 我就趕緊給接下來,能掙幾個是幾個。”
“我對我自個兒的手藝挺有信心,等稍微有了點名氣,大夥兒也信任我了,我就不用到處跑,在家做點浴桶、盆兒、桌椅家具什麽的賣給人家,再說,你的那個營生,我不還得幫著你做木頭盒子?只要我做事實在,不誆人,咱們的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
他抬起頭,看向葉連翹的臉:“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你等著使錢?”
“沒。”
葉連翹搖搖頭:“我還是為了今後開鋪的事,想盡快把錢攢起來。我……不想在松年堂呆太久。”
“為什麽?”
葉冬葵愈加驚訝了:“你這才去了幾天啊,怎麽就……”
“我覺得……”
葉連翹抿了抿唇:“我覺得蘇四公子,心眼兒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