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秦氏,自打來了月霞村,平日裡便甚少與他們兄妹交談,今兒卻是話多得很,一茬接一茬啊!
葉連翹心想,她已開了口,自己總不能捂著耳朵說“不要聽不要聽”,便抿唇笑了一下:“秦姨你說啊。”
“你剛剛洗了澡,就不覺得,那澡豆不大好用,氣味也不好聞?”
秦氏開門見山,將話題拋了出來。
在這大齊朝,澡豆已經是十分普及的一樣物事,無論是那起有權有勢的人家,還是尋常老百姓,家中都常備著,只不過用料和精細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那些個家境富貴的人,對於吃穿住行樣樣都很講究,沐浴時使用的澡豆,自然也不例外。
葉連翹做的就是這一行,曾聽說過,有一種有錢人家用的澡豆,裡頭不僅有數十種花瓣和香料,甚至還混入了珍珠和玉屑,要多奢侈有多奢侈,普通人別說買了,根本輕易見不著,價格可想而知。
而與之相比,一般老百姓家裡的澡豆則要簡單許多,就是皂莢和油脂混在豆面裡搓成的丸子,能洗去塵垢就行,大多數是沒有香料的,反正也用不著。
葉家用的澡豆,就是從村裡雜貨鋪買來的普通貨色,氣味的確不大好。葉連翹當然可以自己做,但一來是覺得沒那個必要,二來也是有些忙不過來,才始終沒動手,沒成想,倒被秦氏提了出來。
“澡豆裡有油脂,不好聞是很正常的。”她輕笑一下,淡淡地道。
“所以我才說,這是條掙錢的路子呀。”
秦氏正色道:“你想想,老百姓過日子,雖然得精打細算,但只要手頭有點閑錢。他們總也願意過得更講究些,對不?澡豆這東西,家家戶戶都離不開,人人都得用,既然外頭賣的那起便宜貨不盡如人意,那咱們為何不在這上頭做做文章?你連那去皺、美白養顏的面脂膏子都能做,區區一個澡豆,想必難不倒你,咱做得經心一點,再稍稍加點香味。哪怕貴上幾文,應當也有不少人願意買哩!”
葉連翹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美容護膚的膏子,未必所有人都舍得花錢置辦,但他們總不能不洗澡吧?這生意一旦做起來,莫說是月霞村,就算附近十裡八鄉的人,也都能給招攬過來,現成的一樁好買賣。你怎地就沒想過,要把主意打到這上頭?”
秦氏便又補了一句。
“秦姨,你說的這澡豆,或許真是個賺錢的好法子。可……我忙不過來呀。”
葉連翹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你也瞧見了,我如今每天都要去松年堂做事,晚上才回到家,實在沒空搗騰這個。”
“你還能一直在松年堂裡乾?”
秦氏顯然對這答案並不滿意。朝後靠了靠,倚在疊好的被褥上,抬了抬眼皮:“早前你爹說過。覺得那松年堂不是長待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家在那兒出入不便當,遲早你得回來不是嗎?你若需要人打下手……雖然我不懂藥材,但我肯學,你教會了我,往後我便能幫你的忙呀!”
“不是,我是覺得,在松年堂,收入能穩定一些……”
“咱自個兒做這生意,收入就不穩定了?不就是將美容用品製出來賣給人嗎?等房後的新屋砌好,家裡就寬敞了,那些壇壇罐罐也有地方擺。你這買賣,原就不需要鋪面,呆在家裡就能把錢給賺了,這多好?不比你成天在城裡鄉間奔波來得強?”
誰說不需要鋪面了?……怎麽覺得秦氏話裡有話?
葉連翹有點發煩,看在葉謙的面子上,才耐著性子同她解釋,含笑道:“秦姨,我做的這一行,並不是隻售賣美容用品,還要真真切切地替人解決容貌上的煩惱,少不得一對一地瞧清楚每個人的問題,再給出具體的解決方法。若是沒有鋪面,往後萬一買賣做大了,就會成天家裡出出入入都是人,沒法兒過日子了。”
秦氏半晌沒再開腔,臉色卻是沉了下來。
葉連翹也皺起眉:“秦姨,你若是有事,大可以直接一點。剛才是你說的,咱們是一家子,任何話都可以擺上台面明說,不需要遮遮掩掩,這會子,你怎麽反而……”
“那我就直說了。”
秦氏驀地抬起頭,盯牢她的眼睛:“這一向,你爹一直在看鋪面。”
“看鋪面?”葉連翹挑了挑眉,“我爹這是……”
“你爹既然決定了要留在月霞村,不再東北西跑,自然就得做長久的打算。跟著他回來之前,我們原本已商量好,等安頓好之後,立馬就覓一間鋪子,開醫館。”
秦氏一字一頓地道:“你爹這一年多在外,也算掙了些錢,買店面或許是緊張了點,但若是租一間,倒還綽綽有余。他醫術沒的說,醫館開起來,就算是與人競爭,我心裡也不怵,我相信他一定很快就能回本掙錢。”
“這不是挺好麽?”葉連翹點了點頭。
“問題是……”秦氏的眼睛稍稍眯了起來,“他現在改主意了——眼下,他是在幫你看鋪面。”
“我?”葉連翹有點吃驚,不由得睜大了眼,“可我並沒有跟我爹要求過……”
“我知道你沒說過。”
不等她說完,秦氏便將話頭奪了去:“我也能看出,你沒這個意思,但架不住你爹起了這心思。自打上回你同他說,想自己開鋪,只是沒本錢,所以才去松年堂坐堂之後,他就把這事兒存在了心裡。這些年他時常在外,沒照顧好你們,此番回來,冬葵又是那樣一種態度,我曉得他心中不好受,覺得虧欠,總琢磨著該如何補償。既然冬葵的木匠活兒生意暫且用不著鋪子,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這些天,葉謙一切如常。根本沒在孩子們面前露出半點跡象,葉連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生出這個念頭來。
這秦氏,今日拉著她從賣花說到澡豆,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子,現在才算入了正題啊!
她固然是沒想過要讓葉謙替自己租鋪,即便是葉謙提出,她也一定會拒絕,可她憑什麽在這兒聽秦氏說這些,話裡話外。帶著一股生怕她佔便宜的味道?
“這件事,等我爹跟我提起,我再同他說吧。”
她勉強衝秦氏笑了笑,不預備再與她談下去,起身想走。
“連翹!”
秦氏卻一把拉住了她:“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可以跟你講實話,你爹的這個想法,我不樂意,也很不高興。眼下雖然咱們掙了錢都是一塊兒使,但依著他的意思。將來等你嫁人,這鋪子也是要買下來,作為嫁妝跟著你去的,到那時。我倆又還剩下什麽?你替你爹想過嗎?”
真是……越說越離譜!
“我說過了,我沒跟我爹提要求!”
葉連翹有點惱了,索性拂開她的手,站了起來:“這念頭是我爹想出來的。針對的人是我,即便有什麽,也該我二人當面說。秦姨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跟了我爹幾個月,我卻已給他當了十四年的閨女,我有沒有替他著想,會不會圖謀他些什麽,輪不到旁人來說!”
“你是他閨女又如何?”
秦氏不依不饒,也跟著站起身,擋在她面前:“你也知道你馬上就滿十四,說話便要張羅親事,冬葵更是已到了娶媳婦的年紀,哪怕是丁香,現在還小,將來卻遲早也是要嫁出去的!你們都會有自己的小家,只有我,是要陪他一輩子的,他滿心裡為你們打算,我幫他多想想,有什麽錯?”
“你放屁!”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咣啷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一聲怒喝。
兩人同時回頭,便見葉冬葵站在外屋,緊攥著拳頭死死盯著她們,眼睛瞪得老大,一張臉漲得通紅,平日裡當成寶貝的木匠工具,此時卻是被狠狠扔在了腳邊。
“哥。”
葉連翹曉得他是聽見了她和秦氏的對話,這會子已然生氣了,忙走上去,似有意無意地攔住他:“你今天回來的還挺早,趕緊先歇一會兒,我給你倒水。”
“不喝,連翹你起開。”
葉冬葵將她往旁邊一拽,再度望向秦氏:“你跟我妹說這些是啥意思,敢情兒我爹把你領回家,是讓你來挑撥離間的?什麽叫我們都會有自己的小家,能陪著我爹的就只有你?是,我兩個妹妹今後的確是要嫁人不假,可我是個男人!你是在說,我葉冬葵就是個娶了媳婦忘了爹娘的貨色,只要成了親,就會不管我爹了?”
說話的工夫,脖子也紅了,模樣簡直像是要吃人。
“好了!”葉連翹從沒見過他這副神色,趕忙扯了他一把。
然而那秦氏此時卻平靜下來, 不緊不慢地朝葉冬葵臉上一瞟。
“我不是這個意思,若你如此理解,那大概是我說話的方式有問題,不過……我的這些話,卻是沒錯的。你們三個年紀越來越大,成家之後,事情也會越來越多,就算是惦記著你爹,亦不可能時時都能顧得上。唯有我,這一輩子都是跟他綁在一塊兒了,我不覺得想長遠些、多做打算有什麽問題。”
“你還有理了?”
葉冬葵怒極反笑,牙齒也咬了起來。
葉連翹卻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
如果冷靜下來細想,秦氏的這些話,其實挑不出太大的錯兒,人生在世走一遭,替自己考慮,原就是天經地義,至多不過是自私了點。
但她的這種想法,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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