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有了身孕,這當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饒是葉謙這樣向來自持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兩絲由衷笑容,同她兩個在堂屋裡說了好些話,少不得殷殷切切事無巨細囑咐了一通,便將她穩穩當當地送回裡屋,讓她早些休息。
估摸著他二人該是話說完了,葉連翹才又靜悄悄地從自己房裡溜出來,跑去門前繼續搗騰熏臘肉。
醃製得入了味又曬得半乾的五花肉用不著熏太久,不過一頓飯的時間,肉便染上了一層黑魆魆的顏色,葉連翹便將其一塊塊又掛回梁下,小心翼翼滅了火,到灶房水缸打水洗了手臉,回到外屋。
葉謙晚上總習慣看一會兒醫書,平日裡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呆在裡間,今日多半是怕打攪了秦氏,便將油燈和書都挪到了外屋,一個人坐在那兒,眼睛緊盯著書頁。
葉連翹從外頭進來,站在一旁默默地瞧了他一陣,終究是忍不住,出聲提醒:“爹,那個……你書拿倒了……”
她與葉謙相處的時間不長,這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心不在焉——旁的事倒也罷了,然這醫書藥書,對他卻向來無比重要,他這半輩子都醉心其中,今日,他居然走神了。
“喲,還真是……”
聽見葉連翹的聲音,葉謙這才算醒過夢兒來,笑容微赧,就手把書擱下了,自嘲道:“我琢磨別的事兒去了……”
說著,便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碗——那茶是晚飯後煮的,眼下早已涼透了,他竟渾然未覺。徑直就要往唇邊送。
尋常時成天提醒孩子們一定得好生照顧身子,萬不可喝冷水,吃冷飯,他自己也以身作則,晚上過了酉時便再不飲茶,就怕夜裡睡不安穩,這會子可好。甚麽也不顧了。
年過不惑。先是續弦娶了新妻,而後又終於開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醫館,如今。那正值雙十大好年華的年輕妻子又懷上了他的孩子,葉謙他,心裡一定特別高興吧?
“爹!”
葉連翹實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把將他手裡的茶碗奪了過來。鑽進灶房裡拎了把大水壺,重新倒了碗溫熱的白水。送到他面前。
“我真是糊塗了。”
葉謙面上的笑容愈發訕訕的,把碗捧起來抿了一口,衝她招招手:“過來坐。”
這便是有話想說?
葉連翹依言在他身邊坐下了,看他一眼。見他仿佛還在斟酌字眼,便沒著急發問,伸手摳那油燈的底座玩兒。
“仔細燙著手。”
葉謙喚了她一聲:“也不是小孩子了。怎地還同幼時那般,專愛糟踐東西玩?”
這語氣當中。倒難得地頗有點父愛之情在內,葉連翹一怔,緊接著便縮回手,衝他一笑:“閑著沒事兒……對了爹,我哥呢?半天不見他人。”
“頭先兒不是同你在你屋裡說話來著?後來說是萬家那小子找他,便出去了。”
葉謙敷衍應道,便把話引入正題:“二丫頭,適才我同你秦姨說的話,你都聽見了,那滑脈是何意,想必你心裡也有數,不知……你作何想法?”
嘿,太陽打東邊兒落下去了,今日葉謙居然關心起她的情緒來?
葉連翹甚為納罕,嘴上卻是沒含糊,立即道:“我自然是替爹高興了,往後咱家多個小娃娃,必定會更熱鬧的。”
“我就知你會這樣說。”
葉謙似乎毫不意外,抬眸往她面上一掃:“我回來這幾個月,發現你性子的確變了不少。你那兩句話雖然簡單,但若擱在從前,你是決計說不出的。我曉得如今你已成了個知輕重的孩子,但冬葵和丁香那邊兒……”
“我哥和我妹也都不是不講理的人。”葉連翹明白他意思,馬上含笑道。
新娶進門的妻子有了身孕,原配生的那三個孩子,必然百般滋味在心頭,原來這一點,葉謙心裡也是懂的。
“我就是想讓你們知道,不管到了啥時候,不管咱家以後是何情形,你們三個都是我的親生孩兒,即便咱家再添丁,我亦不會對你們不管不顧,咱們從前是如何,往後也如何。”
葉謙點了一下頭,沉聲道:“只是你哥素來有些莽撞,心眼子實,丁香年紀又還小,萬一他倆一時想不通,心裡生了疙瘩,二丫頭,你要替我好生勸勸他們才好。”
葉連翹暗地裡撇了撇嘴。
勸?怎麽勸?告訴他二人,秦氏要生孩子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咱合該一塊兒放炮仗慶祝?
其實真要說起來,她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畢竟她是換過芯兒的,對葉謙感情不深,且也不會一直在這個家裡住著,往後葉謙和秦氏如何,與她的關系並不大。
但葉冬葵和小丁香的情況卻不一樣了。尤其是葉冬葵,葉謙不聲不響地領了個填房回來,他心裡已經不痛快,如今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或者妹妹——雖然說,長輩的事,輪不到孩子們瞎攙和,可這一時半會兒的,他又怎能心中全無芥蒂?
若無意外,他今後,可是要一直同葉謙和秦氏住在一塊兒的啊。
葉連翹隻管在心裡思忖,抿了抿嘴唇:“嗯,爹放心,我理會得。”
葉謙仿佛很滿意,唇角的弧度拉得大了些:“你雖親事已*不離十,卻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有些話,我原不該同你說,但你畢竟也是在藥材堆兒裡打滾的,我便不同你忌諱了。”
“爹還有事要叮囑?”
葉連翹抬了抬眉。
“不過是些瑣碎事而已。”
葉謙端起水碗來呷了一口,慢吞吞道:“你秦姨如今有了身子,頭三個月,原就不穩當,她又是頭胎。需得格外小心謹慎,所以這一向,恐怕你要辛苦一些,家裡的大小雜事,你多擔著點。我知你在松年堂裡,平日裡就不得閑,如今再把家裡的擔子丟給你。少不得你就會更累。可事有輕重緩急,眼下也沒別的法子,所幸這日子不會太長。等三倆月後,你秦姨的情況穩當了,到那時你嫂子也進了門,你便松快了。”
這事。葉連翹真沒什麽異議。
自打秦氏進了葉家的門,裡裡外外的事便都是由她張羅。一樁樁一件件,辦得井井有條,不管她人怎麽樣,在這上頭。卻是叫人挑不出錯兒來。
葉謙素來是個甩手掌櫃,心思全都放在了醫術上頭,讓他一個男人顧著家裡的繁雜工夫。未免有些不現實;葉冬葵長期四處給人做木工活兒,小丁香又年紀太小指望不上。家裡的事,她葉連翹不做,還有誰做?
因為是自己應該做的事,葉連翹心中並無半點不痛快,只不過……她卻有點覺得,葉謙先前說那些暖心的話,仿佛都是在為後頭這個要求做鋪墊。
說她想得太多也好,心眼兒太小也罷,反正感覺不大好。
“爹安心,自打您和秦姨回來之後,我便輕松不少,現下非常時期,我多擔著些是應分的。隻我沒有秦姨那樣能乾,若是有什麽事辦得不靠譜,您可別笑話埋怨我才好。”
葉連翹衝葉謙笑了一下,應承得很爽快:“爹要是沒旁的事,我就先回屋了?明天一早,再同秦姨請教家裡的大小事體該如何安頓。”
“行,去吧。”
葉謙揮揮手:“早點歇著,莫要再搗鼓你那些個藥材了,你縱是用功,卻也不在這一時半刻,養足精神方是正理。”
“哎。”
葉連翹也同他道了句“爹也早點睡”,起身往房後走,行至門前,驀地回了回頭。
葉謙仍舊坐在桌邊,手裡將那本醫書翻得嘩啦啦直響,一張臉掩在書本後,露出一絲喜悅滿足的笑容。
……
這晚葉冬葵也不知去同萬安慶嘀咕什麽,夜深了方歸,葉連翹沒能見著他,隔天清早,全家人起了床,兄妹倆再在外屋打照面時,葉冬葵已知道了秦氏有身孕的事。
他什麽都沒說,也並未表現出半點不快,隻默默地一步踏出門口,將自己平日裡從四處搜羅來的木頭全給抱到一堆,用斧子劈得砰砰悶響。
葉連翹有點無奈,暗道自己這哥哥,愈發像個小孩子,一點都管不住自己的情緒,轉頭先與葉謙和秦氏以及小丁香告了別,抬腳也走了出去,經過葉冬葵身邊時,低頭看他:“我說你,剛給人蓋完了新宅,好容易能歇兩天,就這麽閑不住?你再有力氣也不是鐵打的……”
“馬上就得忙活修葺咱家屋子的事了,我瞧瞧這些木頭能不能用得上。”
葉冬葵甕聲甕氣道,抬起頭:“你趕緊走吧,晚上等你回來了,咱們再說。”
葉連翹曉得他意思,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正要往村口去,屋裡秦氏卻起了身,將她叫住了。
“連翹,有個事,我想托給你。”
她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走到葉連翹跟前,一夜之間,居然就養成了時不時拿手撫摸自己肚皮的習慣,垂眸淡笑道:“你爹的醫館裡藥氣太重,我聞多了只怕沒好處,打今兒起,我便不隨他進城了,就在家裡呆著。你爹那人一忙起來,便昏天暗地什麽也不管不顧,真個叫廢寢忘食,我不在醫館裡看著他,十有*,他連飯都不會按時吃……這段日子,你能不能多照應他一些?”
ps:感謝火星柴柴訪問地球同學打賞的巧克力~~
明天情人節,提前祝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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