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落下去,天色暗了,院子裡起了一陣涼風,將花架子頂上的三兩片蔦蘿葉子吹落,正正掉在那小飯桌上。
葉冬葵將他的兩顆眼珠子瞪得溜圓,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指著衛策道:“這……這不大好吧?我聽你的意思,往後但凡有人上門給我妹說親,我就得在旁邊攪和?那我成什麽了,給你拉纖的?婚姻大事,原就該正正經經坦坦白白的,怎能暗地裡搞這種小勾當?就算你覺得現在時候未到,先在我爹面前透露出那麽一星半點兒意思出來,彼此心中有數,過後也好說些,現在這樣……”
“你的話真多。”
他一嘮叨起來就沒個完,衛策便有些聽不下去,皺著眉冷冰冰第打斷了他:“我何曾讓你當什麽拉纖的,這又怎能算作是見不得人的小勾當?不過讓你幫忙攔著點罷了,這麽點小事,你都不肯?既如此,那木匠活兒你也別去做了。”
葉冬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約莫幾個月之前,他妹子與衛策還有些不對盤,沒少在他面前叨咕,直斥這姓衛的是個無賴,那時候,他還幫著衛策說話來著,百般解釋,說那衛家大哥沒壞心,只是為人古怪一點而已——今天他才算是瞧清楚了,他妹子果真沒說錯啊,這姓衛的,真真兒是個無賴!
“你怎能威脅我呢?剛才就想跟我動拳頭,這會子還拿這個來說事兒……”
葉冬葵將酒碗給擱下了,一聲長歎。
他真是寒心呐……什麽好兄弟,什麽發小,通通他娘的都是哄人的!小時候的玩伴長大了,看中了他妹子。便拿他當槍使,太不要臉了!
“你就說行不行。”
衛策將他的表情變化一一看在眼裡,心下覺得好笑。一張臉卻是繃得死緊:“要是不行,這飯你也別吃了。趁早走吧。”
葉冬葵心中愈加悲憤,怒聲道:“好歹往後我也是你大舅子,你能不能對我客氣點?!”
衛策聞言,眸子裡便是一閃,再憋不住,唇角微勾,笑了起來,扶起筷子搛了些芝麻蛋絲送進他碗中:“咱倆打小兒就是兄弟。用不著那般客套,你說呢?”
葉冬葵話都出了口才覺不對頭,滿心裡叫苦,見他臉上露出笑模樣,便一把摁住他的手:“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我那是一時口不擇言,做不得數的……”
衛策哪裡理他,端起酒碗來與他一碰,自顧自仰脖喝了個乾淨。
……
這兩個人,一個住在城裡,一個家在鄉間。卻自小就一塊兒在泥裡打滾,長大之後,相聚的機會少了。已很久沒有像今天這般,只是他兄弟兩個坐在一塊兒把酒相談。
葉冬葵對衛策腹誹得要命,然而真要摔筷子離開,他心中卻又不大情願,終究是在衛家小院留了下來,一頓酒喝到臨近戌時,兩人都有點高了,他便也沒急著離開,當晚就住在了衛家。想著反正他爹知道他是來找衛策,心中不至於太擔心。
衛策是個心裡很有準主意的人。在萬氏面前,他自不會貿貿然將自己把葉冬葵請來的真正目的說出。隻告訴她自己是打算給這葉家兄弟介紹個活兒。萬氏不傻,心中隱約猜著了點什麽,卻也曉得他性子如何,並沒多問,隻躲在堂屋裡偷偷笑了好一陣,見兩人喝多了,還巴巴兒去煮了熏豆兒茶和醒酒湯來,將碗筷收拾利落,高高興興地回屋歇下。
喝多了酒,隔天一早是最難受的,葉冬葵打睜眼的那一刻,腦袋裡便疼得有如一根絲線在拉扯,下了床,簡直站也站不住。但他眼下,卻是沒甚麽心思在衛家多留了,胡亂洗漱過,婉拒了萬氏留他吃晌午飯的好意,氣哼哼與衛策告了別,這便匆匆回到月霞村。
他回去得早,這辰光,葉連翹還沒去松年堂,按照慣例領著小丁香去了花田裡轉悠。葉冬葵同葉謙問明了她的去處,也來不及歇一陣,便一股兒腦地追了去。
一大早便是陽光明媚,葉連翹與小丁香兩個擎著大水壺在花田裡穿梭,一絲不苟地給一株株花苗澆水。
重新栽種的半支蓮已經再度開了花,在日頭下就像一張笑吟吟的臉,腮邊還掛著亮晃晃的水珠兒,瞧著煞是可愛。就連剛栽種沒多久的月季花,看上去葉子也是豐茂得很,嫩綠嫩綠的,顯然很是健康,讓人不由得期待,花開之後,一定能有個好收成。
葉冬葵在花田邊站住了腳,看著他的兩個妹妹在花叢中邊忙活邊說笑,一個賽一個地好看,簡直比花兒還嬌豔,心中便頗有些不忿。
他們仨,可在一塊兒熬過不少苦日子呢,如今連翹一日日大了,便有人開始明目張膽打她的主意,還得意洋洋跟他叫囂,再過幾年,小丁香也會長成個標致的大姑娘……哼!
“葉連翹,你過來!”
想到這裡,他就心塞得緊,粗聲粗氣地叫道,將葉連翹喚到自己跟前。
葉連翹將將行至他附近,鼻子裡便嗅到一股濃重的酒氣,登時撇了撇嘴。
“我說你,還能不能有點分寸了?”
她很是嫌棄地將葉冬葵上下打量一番:“哪有這樣下死勁兒灌酒的?臉色難看死了,人家出酒你出命?衛策哥做了那一行,少不得要與三教九流打交道,酒量早就練出來了,你怎麽和他比?”
……居然還小看他……
葉冬葵更是惱火,斜著眼將她瞧了瞧,憋了半晌,冷不丁道:“你能不能注意一點?雖是做了替人美容養顏的買賣,不得不將自己收拾得利落些,但你也該有個度,打扮得那麽好看做什麽?城裡人心眼兒多著呢,要是對你起了什麽壞心思……”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葉連翹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半舊的鵝黃夏衫,洗得顏色都敗了,這也算打扮得好看?
“你有病吧?”
她哪裡知葉冬葵這會子心下正不高興,翻翻眼睛,老實不客氣地嗆了他一句,緊接著道:“你是不是酒還沒醒?別在這兒發瘋了,趕緊回家好生洗個澡,我聽爹說,他今天就要去將彰義橋那間鋪子給賃下來,過後少不得花功夫好生拾掇一番。我得去松年堂,怕幫不上什麽忙,你便多出些力,將我的那份做了,回頭我謝你,好不?”
葉冬葵一愕,也顧不得再與她生那不明不白的氣,抬頭道:“今天便要把租錢給付了?”
“嗯。”
葉連翹點點頭:“那個地界兒你曉得的,人多熱鬧,鋪面都不便宜,租錢一年二十貫,其實算是很公道了。爹對那處極滿意,想著既然有了眉目,就趕緊張羅起來,他也不願老在家裡閑著。我琢磨著,錢這東西,最是不禁花,開醫館嚜,付了一年的租錢之後,還有許多東西需要置辦。有些物件兒,你要是能做,就都替他打造了吧,爹手裡雖然有錢,但能省則省,你說呢?”
“我理會得。”
葉冬葵隨即應了:“原本我心中也是這樣想的。”
“嗯,我就知道哥最懂事了。”葉連翹便朝他一笑,“對了,昨日衛策哥找你甚麽事?單單是想同你喝頓酒嗎?”
他讓我把妹子賣給他……
葉冬葵心裡很是悲涼地念叨了一句,遮掩道:“啊,他替我找了個活兒,替人該新房做木匠工夫,說是我若乾得好,往後就能跟著那一夥兒人一塊兒乾,也穩定些。”
“那敢情兒好。”葉連翹一下子高興起來,“名聲都是一點點攢起來的,你手藝好,只要肯花心思,往後一定能闖出名堂來。真不虧你拿衛策哥當兄弟,他對你實在沒話說。”
“呵呵。”葉冬葵乾笑兩聲,“行啦,時候不早,你趕緊走吧。昨兒你不是說,自打給那聶姑娘醫好了臉之後,最近來找你瞧毛病的人便越來越多了嗎?別叫人等著,也省得讓薑掌櫃他們不高興。”
“行,那我走了。”葉連翹倒也痛快,點頭答應了,將水壺往他懷裡一塞,吩咐小丁香好生跟著他,便匆匆回家洗了個手,往城裡去了。
當日, 葉謙便進城,將彰義橋那一間鋪面賃了下來。
清南縣城中,有大半鋪面都是蘇家的產業,之前他便留心打聽過,曉得自己看中的這一間,並不屬於蘇家,心中便安穩許多,知道這樣的機會來得不易,這才沒二話,痛痛快快地付了租錢。
接下來一個月,葉家人便是一同忙亂。
葉謙領著兒子女兒和秦氏,從早到晚在鋪子裡忙活,雖不打算花太多的錢在裝潢上頭,卻也想盡力把屋子拾掇得乾淨整潔,讓上門求診的病人,能有個舒服的環境,木工活兒都交給了葉冬葵,打掃方面則有秦氏和小丁香負責,他自己,則在藥市裡轉了一圈又一圈。
醫館不是藥鋪,用不著備太多藥材,但若遇見那起得了急病的病人,手頭總得有一點能應急的藥,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他將心思都花在這上頭,選了不少慣常能用到的藥材搬回來,心裡感歎著開醫館,真真兒花錢如流水,卻又止不住有那麽一點高興。
如此,忙活了將近一個月,葉家的醫館,終於即將開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