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殿下,冬日垂釣,殿下端的是好雅興!”
在一名婢女的引導下,沈輝被帶到了沉香閣湖畔。
當沈輝看到朱權的時候,臉上倒是沒有露出驚慌神色,甚至顯得很是從容的向著朱權行了一禮,這倒是讓朱權有些驚疑。
要知道,在朱權決定召見沈輝之後,他還特意命令王府中人不得將是自己親自召見沈輝的事情透露給他。
在這種情況下,雖說朱權的身份並不難猜,但難得是沈輝居然能夠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眼下可是禮法厚重的大明,換而言之,即便沈輝心中十分確定朱權的身份,但哪怕有一個不是,這個沈輝的下場是可以預期的。
因此實際上,從這一聲稱呼之中何嘗不是能夠看出他的膽量。
朱權將魚竿拉了上來,然後放到了一邊。
“還請沈先生都孤身旁就坐,其其格,看茶!”
說著,朱權的右手便向自己身旁的一個小錦墩上一請。
聽到朱權的話,沈輝向著朱權拱了拱手然後便大步的走到錦墩之上坐了下來,這一番舉動絲毫不拖泥帶水,倒也引得朱權刮目相看。
往往一個人的性格能夠在不經意間的小事上表現出來,而眼下沈輝的這番動作實際便在朱權看來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沈輝的性格。
換句不客氣的話,從沈輝的短短一句話和一個動作,給沈輝安上一個狂生的名頭也是不為過的。
沈輝年約三十上下,一身青衫,看起來乾淨利索倒也沒有像一些自命不凡的人一般裝腔作勢。
“不知沈先生何方人士,為何會想到孤這寧王府來?”
沈輝坐下之後,朱權重新在手中的魚竿上上好餌料,而後便拋了出去,與此同時,一幅漫不經心的口氣向著沈輝問道。
“好叫殿下知曉,草民乃長洲人士,因家中生變,不得不前來北方避難,至於給王府投貼,實在是草民無奈之舉,還請殿下見諒!”
沈輝說完,朱權倒是變得有些好奇起來了。
朱權的好奇不是沒有道理的,長洲便是後世的蘇州,歷來便是魚米之鄉,從蘇州到這大寧足有兩千多裡之遙,在現在這種交通情況下,能夠跨越這麽遠的距離,一般人可是完全做不到的。
似乎是看出了朱權臉上的疑惑,沈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落寞之色的說道:
“草民乃平江長洲人士,家祖富,洪武六年被發配西南,草民當時年幼,因家祖恐有大禍故派家仆將草民送到這大寧,以躲避!”
朱權臉上的神色已經全然不對了。
平江便是蘇州,而長洲便是昆山,這樣一來,所謂的沈富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沈富是何人?如今的大明可沒有多少人不認識,當然這位沈富還有一個更加廣為人知的名字,那就是沈萬三!
沈家世代便是長洲的富商縉紳,而到了沈萬三掌家族大權之後,沈家的財力更上一層樓,堪稱富可敵國!
當年洪武帝率軍攻打張士誠,以沈萬三為首的平江縉紳紛紛對張士誠鼎力相助,使得洪武帝愣是用了二十萬精兵攻了平江十個月的時間方才攻破平江。
擊敗了張士誠之後,對於當初鼎力支持張士誠的平江縉紳,洪武帝自然是沒什麽好感的。
雖說在之後,沈萬三先是幫助洪武帝大修南京,同時更是提出要出錢犒賞三軍,但殊不知此舉卻是犯了洪武帝的大忌諱。
在這種情況下,洪武帝本想夷平沈氏家族,但在馬皇后的進諫下,洪武帝方才判沈萬三充軍西南。
沈萬三不愧是天生的精明人,當他看到洪武帝對他的舉動之後,沈萬三當即心中便清楚自己已經得了洪武帝的忌憚,雖說洪武帝的聖旨之中隻流放了他一人,但是沈萬三一離開,長洲沈家諾大的家業豈不是立即會引來無數無數宵小的窺視。
想到這裡,沈萬三立即對家中進行了一番布置。
長洲沈府除了大部分的家人不動之外,一部分天資聰穎的子弟被沈萬三安排的忠仆帶離平江,甚至遠的如同沈輝一般被帶到的大寧。
此舉一方面是防止沈家被斬草除根,另一方面何嘗不是沈萬三為了沈家的家業延續從而做出的布置。
不可否認,當朱權知曉沈輝的身份之後,他的震驚溢於言表。
對於沈家的結局,朱權太清楚了,洪武二十五年沈萬三死後,沈家衰落,到了洪武二十六年,因為長洲沈家子弟牽扯到藍玉案中,在洪武帝的雷霆之怒下,沈家更是一蹶不振,直到最後家破人亡。
“殿下不用如此,草民既已到了這大寧,雖說與長洲沈家依舊有血脈之親,但是按照家祖的意思,當年沈家的族譜之上便已將草民的名字劃去,所以草民眼下與那沈家無關”
聽到沈輝這麽說,朱權臉上的神色好看了一些。
沈萬三,這個名字雖說在洪武帝的心中遠遠比不上陳友諒、張士誠等的重量,但是毫無疑問,在洪武帝的心中,這沈萬三三個大字也是牢牢的佔據了一席之地的。
從攻破平江之後,洪武帝便對以沈家為首的平江縉紳忌憚不已,之後更是用了各種手段削弱了這些富商縉紳的實力,除了因為洪武帝是窮苦人出身之外天然對縉紳用一種敵對的情緒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平江之戰中洪武帝看出了這些縉紳的能量。
平江之戰之前,洪武帝數路大軍便已經擊敗了張士誠的主力軍隊,甚至三麵包圍了平江。
平江城內,張士誠僅有軍馬三萬余人,但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平江抵擋徐達二十萬大軍足有十個月!
雖說張士誠最終還是落敗了,但是此戰卻造成了數倍明軍的傷亡,暴露出了平江縉紳的實力。
如此一來,洪武帝對於平江縉紳的忌憚也並非全無道理的。
而正因為此,所以朱權才會在知曉沈輝的身份之後感到震驚,同時也對是否招募沈輝感到了猶豫。
畢竟錦衣衛的耳目遍布天下,而一旦洪武帝知曉了朱權居然招募了沈萬三的後人,可想而知,在洪武帝的心中會對朱權有著怎樣的刑罰。
聰明的沈輝自然是看出了朱權的心思,所以才會說出了這番話。
在沈輝的話說完了之後,朱權臉上的神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只要族譜上沒有沈輝的名字,那麽即便日後洪武帝對沈家夷族,這個洪武六年便已經離開沈家的沈輝想必也是能夠幸免的。
畢竟洪武六年的時候,還沒有錦衣衛!
甚至如果沈輝不說出自己身份的話,恐怕朱權也不會將他和平江沈家聯想到一起。
由此可見,起碼在對朱權的態度上,沈輝是誠懇的。
“沈先生如此坦誠,孤也不是藏噎之人,沈先生有大才,還望沈先生能夠輔佐在下!”
朱權站起身來直截了當的對著沈輝說道。
既然沈輝能夠坦誠告知,那麽朱權覺得自己也不用去裝那些心機深沉的人,畢竟沈輝已經將自己的跟腳告訴給了朱權,甚至可以說將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給了朱權。
平江沈家雖說目前看起來依舊是一方豪富,但是朱權卻早知在藍玉案之後,沈家家破人亡成為了定局。
“沈某敢不以死效之!”
看到朱權說的坦誠,沈輝也是當即便站起身來向著朱權一拜。
朱權的眼角有些異樣。
聽到沈輝就這麽愉快的答應了,朱權心中有些說不上什麽滋味,不是說招攬賢士都是要你推我讓一番的麽,事情這麽順利,完全體現不出禮賢下士的風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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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新年便到了。
京城之中, 家家戶戶的門上都掛上了對聯,就連已經被錦衣衛包圍的涼國公府也不例外,甚至藍玉本人更是絲毫不顧及府外的錦衣衛,在一眾錦衣衛力士的眾目睽睽之下,與自己的親信家人一同給涼國公府的正門上貼上了對聯。
不過對聯雖說是掛上了,但喜氣卻不見得有多少。
此時,朱允熥身在涼國公府已經算不上是什麽秘密,起碼在朱允熥前往長興侯府上拜見之後,長興侯便急匆匆的趕往了皇宮將這情況匯報給了洪武帝。
而洪武帝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更是大怒。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雖說也沒有伏屍百萬,但是宗人府上下卻是倒了大霉,而那狸貓換太子的小廝大勇更是不用多說,抓起來之後直接便是人頭落地。
不過在教訓了宗人府之後,洪武帝並沒有命人前往涼國公府大索朱允熥。
朱允熥雖說不祥,但總算也是洪武帝的後代,而洪武帝雖說對臣下多有苛刻,但是對於自己的子孫卻是不用多說。
而另一方面,朱允熥身在涼國公府雖說已有人知曉,但畢竟還沒有鬧得天下皆知的地步,這樣一來,天家臉面是必須要保住的。再者藍玉在洪武帝心目之中已經成為了死人,他不希望為了藍玉這個死人,搭上自己一個孫子的命。
當然,這並不是說洪武帝準備放過朱允熥,在洪武帝的心中,朱允熥的下場便是在中都鳳陽軟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