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田戚案(二)

　　和客棧掌櫃一樣，鄭義對王宗楚殺人案也止於好奇。

　　當然鄭義想干涉也無能力，歸德府商丘縣官吏可不認白龍魚服的他。

　　時間悠悠走過，王宗敏殺人案掀起的狂瀾漸漸平息，蒼頭百姓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樹蔭下、茶酒間談奇說怪時，才會有人偶爾提及舊事，互相詢問官府有沒有逮到王宗敏。可惜五月到六月，六月到七月，王宗敏始終逍遙法外，繼而傳起王宗敏偷渡南洋的說法。

　　一片無際的棉田逐漸開花吐絮，本家以及附近村落雇工盯著烈日走入棉田辛苦摘花。或許為了爭奪各地棉花，紡織廠七月間又將棉花收購價格提至一斤90文。泰武鼎革之後，棉花價格常年維持一斤60文左右，紡織陡然提價一半，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們紛紛雲集歸德府，繼而源源不斷運來山東河南南北直隸的夏秋新棉。紡織廠對面居民點越來越喧鬧，磚窯廠不顧時節冒起滾滾黑煙，一間間倉庫客房急速拔地而起，簡直一日一個模樣。

　　拓展修路的修路，棉田摘花的摘花，來時運棉花走時運棉布的各地商販，農業社會節奏悄然轉為早期工業社會節奏。

　　當然，閑人還是有的。

　　譬如鄭義，譬如馮小七。

　　馮小七是當日送鄭義、孫紳來紡織廠的少年馬車夫，不知怎的受了孫紳蠱惑，當日就辭了馬車夫行當轉投孫紳行商。孫紳前些月單馬快鞭趕回徽州老家，將其李姓家仆與馮小七留在歸德府看管庫房。孫紳隨身帶錢極少沒能買到棉布，租賃的庫房全都是空的，馮小七說是看管庫房其實整日無所事事。鄭義微服私訪志在傾聽民聲，而馮小七走街串巷曉得許多本地故事，所以鄭義偶爾遇見他常常坐一起說會兒話。

　　紡織鋪，歸德府鄉民為紡織廠居民點起的名字，喧鬧繁華之後，府城縣城各色行業也聞風而來，暗娼、酒樓、茶館不一而足。

　　某家修葺一半的酒樓二層，鄭義眯眼倚窗享受陣陣涼風。馮小七蹲坐鄭義對面，眼也不眨的專心盯著酒樓中央的說書先生表演，手中筷子不時夾食木桌蠶豆花生幾碟涼菜。說書先生是一位鬢發蒼白的老頭，手持三弦;旁側另有少婦懷抱琵琶坐椅，兩人說的是剪燈新話中一篇南宋年間書生與女鬼的愛情故事。鄭義鼎革後頒布律法令翰林院監管書籍出版，一則遺老遺少故意誇大其實，二則翰林院輿論故意打壓道學，民間文學創作常常有意識避開帝王戲，改談鬼怪神仙傳奇小說，而且頗有成就。當然，台上這位說書先生不行，他水平不夠創作新篇講的是舊話本，鄭義雖然沒有聽過，但是也毫無興趣聽其俗套故事。唯有見識短淺的馮小七，或許第一次欣賞這篇書生女鬼評話，聽的聚精會神、津津有味。

　　少婦彈著琵琶哼唱評話結局:“……落花流水，斷雨殘雲……”

　　嗵、嗵、嗵，喧嘩鼓聲突然打斷少婦彈唱。

　　鄭義自半睡中驚醒，憑窗俯視，卻見紅磚鋪地寬道排列兩行腰間斜跨大鼓的少年。腰鼓非常寬厚，上鼓面及肋骨，下鼓面延至膝下，乃是鄭義當年為太平軍特意選定的行軍鼓。排隊槍斃時代，軍樂是必不可少一環，鄭義有鑒於中國軍隊鼓吹傳統，將標準時空歷史記憶中的行軍大鼓引入。太平軍統一九州期間，每次總攻作戰都有大量鼓手衝鋒在前方，久而久之演化成了帝國軍隊傳統。這等大號行軍腰鼓，伴隨著一代代退役士兵傳入民間，並迅速形成潮流。

　　麗紗紡織廠內部管理半軍事化，管理層和安保民團都非常喜歡敲大鼓。

　　馮小七也不惱怒鼓聲打斷評書吹唱，嘖嘖圍觀窗下敲鼓少年:“今兒是第五次拉練了吧，也不知紡織廠弄出這般仗勢，到底為了迎接誰?”

　　旁邊有人接話說:“聽我姑姑說，是洛京來的大人物。”

　　馮小七轉問鄭義:“周公子曉得嗎?”

　　鄭義微笑搖頭，心中一動卻有了模糊答案。

　　圍觀數十少年敲鼓排練片刻，樓下忽然有人大喊:“來了，來了。”

　　馮小七性格跳脫，不顧墜樓危險探身遠望:北方砂土路隱隱約約走來一列車隊，當先車輛富麗堂皇又精巧雅致，非是尋常人家能夠駕駛。

　　馮小七回頭詢問鄭義:“周公子，你……”

　　馮小七話說一半就戛然而止，卻是酒樓二層已尋不見鄭義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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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很簡單，來的是錦衣衛護衛，或者說是偽裝成麗紗紡織集團高層的錦衣衛。

　　暗號驗證身份，鄭義悄然無息融入車隊，變身一名前來視察並監督紡織廠財政的高層管事。錦衣衛千戶陳敏政、內侍太監褚大圭、青鸞營卒尉衛雛燕等齊時見駕匯報護衛編制:錦衣侍衛六十名、內侍太監十名、青鸞營女兵十名，宮女六名，合計八十六員。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兩名鄭義泰武年間新娶妃子，嬪妃田淑英、昭儀陳芳菲。田淑英是前明崇禎皇帝側妃田秀英幼妹，撫琴吹簫擅長玩弄樂器;陳芳菲是田秀英侍女，清唱低吟更勝田淑英一籌，常被鄭義當作人形點唱機。歸德府荒寂無聊，鄭義遂一紙詔書將兩女招來，平時唱曲兒解悶什麽的。

　　有了錦衣衛千戶陳敏政、內侍內監褚大圭等人佐證，鄭義才可行使其無上權利。

　　鄭義以麗紗紡織集團高層管事身份召見紡織廠廠主蔣玢:“紡織廠近況如何?”

　　紡織廠半軍事化管理，織工全都集中在紡織廠東部居住，盡管鄭義在紡織鋪遊蕩兩月，面貌卻不為蔣玢熟知。蔣玢進退有據答說:“形勢大好。我廠采用的新式蒸汽紡織機效率極高，尤其優品印花棉布，我廠一名織工能抵松江府五百名在家女織。三斤棉花織一匹布，轉手可賣500文，每匹布毛利潤能有230文之多。”

　　泰武二十一年為西歷1655年，位面基地科技時間鎖已提升至1823年。標準時空歷史裡西歷1823年紡織工藝拿來碾壓1655年，大獲成功是必然的，沒什麽好奇怪的。鄭義懶得過早關心紡織廠收入，簡單詢問兩句提起了兩月前的槍擊案:“王宗楚姐弟到底怎麽回事?”

　　廠主蔣玢面皮一緊，下意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掩說:“鄉民愚昧不知事汙蔑紡織廠，現已解決。”

　　鄭義嗤笑一聲:“王宗楚逮住了?”

　　廠主蔣玢仍欲遮掩:“王宗楚蓄意謀殺，棉田邊藏馬，黃河邊藏船，紡織廠民團沒能追上。後來報官，司隸(河南)、南北直隸、山東皆開具海捕文書，全國通緝。”

　　海捕文書，呵呵，晚明交通條件信息條件下，沒照片沒指紋沒聯網的海捕文書就是一笑話。

　　鄭義揮手令紡織廠主蔣玢退下，改而命令錦衣衛千戶陳敏政:“王宗楚殺人案，你仔細調查一遍。”

　　錦衣衛千戶陳敏政肅然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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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數日後，錦衣衛千戶陳敏政抱著數卷卷宗請見:“微臣無能，此案實在撲簌迷離，無處下手。”

　　“首先是王宗楚姐姐王楚娘死因，應是煤氣中毒。微臣暗中走訪數十男女織工還原當日場景，王宗楚姐姐死於紡織廠歇息房間，因為歇息房間空間小、煤火旺，王宗楚姐姐衣襟似有汗水浸濕，所以最初才有熱死流言。但是王宗楚姐姐煤氣中毒原因很蹊蹺，不是事故，不是自殺，極有可能是他人故意謀殺，趁王宗楚姐姐歇息午睡時自外面堵住煙道管。”

　　“再者是王宗楚槍殺的鄭旭，其人孤兒出身，從軍時因國姓而取鄭姓。 鄭旭退伍後家無余財，老家無力娶妻，遂從募安保民團，為小隊隊尉，轄管十人。微臣走訪王宗楚姐姐朋友室友，她們說鄭旭與王宗楚姐姐關系**，甚至隱隱約約到了談婚論嫁地步。有關王宗楚姐姐被**流言，微臣走訪縣衙仵作，證實王宗楚姐姐死前剛剛破瓜不久，到底是**還是與鄭旭未婚**卻無法判定。另外府衙發現一處疑點，歸德府今春照例將累犯地痞流放南洋，發現鄭旭曾重金行賄水手，令其海運途中沉殺一名地痞。微臣轉頭再調查該地痞，紡織廠女工異口同聲罵**無賴子，說他年前一段時間徘徊紡織廠東門整日騷擾女工，直至安保民團空閑後才將他驅逐。王宗楚姐姐室友回憶說，那名無賴曾糾纏過王宗楚姐姐，王宗楚姐姐死前十數日某夜，也曾躲在被窩裡委屈抽泣一夜。”

　　“綜上所述，或可簡單推論:王宗楚姐姐年前不慎被地痞**，鄭旭惱恨未婚妻受辱，遂重金行賄水手令其沉殺地痞。可是王宗楚姐姐之死，王宗楚槍殺鄭旭，仍然無法解釋。微臣不憚以最惡人性推斷鄭旭，懷疑其重面子不願娶受汙後的王宗楚姐姐，所以堵煙道管謀殺王宗楚姐姐，而後又被王宗楚仇殺。可是此種思路仍然種種矛盾，王宗楚姐姐室友說，鄭旭與王宗楚姐姐**關系之所以暴露，是因為王宗楚姐姐疑似被**那晚之後偶然撞見鄭旭發誓要娶王宗楚姐姐。”

　　“再換思路，假設鄭旭**王宗楚姐姐然後逼婚，卻也無法解釋究竟是誰謀殺王宗楚姐姐，無法解釋王宗楚為何仇殺鄭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