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廉道:“我回衙後,已經調閱了他的履歷,卻也看不出什麽來。布政衙門那邊,似乎也看不出破綻。”
“那個履歷我也看了,太簡陋了一些。存檔還可以,用來應付刑部的檢查,就差了火候。”吳桂芳儼然身處中軍帳中,發號施令,運籌帷幄。當然這一仗的凶險,比起他過去剿倭寇殺盜賊,要嚴重的多。
“你們這幾天什麽都不用乾,就給我乾好這一件事。反覆會勘劉朝佐的履歷,從頭到尾,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放過。發現問題之後,馬上報上來,本官自有處置。”
這些人本是朝廷在地方上的藩屏,若是以往發現這等假冒縣官的大膽之徒,自然是不管他那許多,直接拿了再說。可眼下,大家與這個假劉朝佐牽扯太深,彼此之間利益糾葛根本就分不開。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前途乃至生死,都與這個假劉朝佐綁定在了一處。
現在誰要揭這個鍋,就是砸廣東官場所有人的飯碗,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因此大家也隻好拿出全部精神,把生平所學用在查漏補缺,幫劉朝佐完善檔案,確保萬無一失上。
段之廉做久了提刑廉訪,久歷刑名,經驗比所有人都豐富。他拈髯沉思道:“咱們做這些事倒是沒什麽問題,可問題是,真正的劉朝佐,他到底埋在哪啊。萬一被人挖出來,那可就麻煩了。”
“你是說,我兒埋在山東?”縣衙內宅之中,劉安已經換了身嶄新的衣衫。服飾華麗,用料考究。一副老太爺的派頭。李炎卿在下首位置站的筆管條直,怎麽看怎麽也是個怕老子的孝順兒子。
“回爹的話。正是如此。劉兄當時促遇匪人,未及反抗便遭不幸。在下雖然為他報了仇,可是事態緊急,卻是來不及妥善安置他的屍骨了。”
劉安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整個人蜷曲成了個蝦米。李炎卿急忙過去,在他後背輕輕捶著,殷切道:“爹,您老人家感覺怎麽樣?若是不舒服,我這就派人去請郎中。孩兒在京師是開過藥鋪的。也懂些醫道,要不要我幫您開個方子?”
“不必了。”劉安的咳嗽略微舒緩,目光黯淡,老淚縱橫道:“朝佐,我可憐的兒子……當初你大哥走了,如今你也去了。真是天要絕我劉家香火,老夫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如果有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放過我可憐的兒子吧。”
“爹。您也不要太難過了。生老病死,再所難免。朝佐兄的遭遇,我也十分痛心。不過咱們還是得往前看,萬事都得想開一點。要不要我讓人下碗面給您?”
“大老爺。老朽不過鄉間一老翁,沒有什麽見識。一無財二無勢三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至交好友,對你沒什麽威脅。你若是想要我的命。隻管拿去。但是貞兒是拿你當親爹看,還望太爺手下留情。留她一條活路。”
李炎卿的舉止依舊是那般恭順“爹,您說什麽呢。您是我的父親。雪衣是我的娘子,貞兒是我的女兒。我對你們每一個人好,是應該做的。我還要和雪衣給劉家舔個丁,留個後呢。若是兒子做的有什麽不到之處,您老人家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孩兒不敢有半句怨言。”
劉安連連搖頭道:“太爺,老朽萬死不敢。當初在劉勘之面前,咱們只是演了一場戲。如今沒了外人,咱們這戲是不是就可以停了。”
“別啊。爹您怎麽了?咱們可是父慈子孝,萬民的表率。要是在您老面前沒了規矩,萬一讓有心人知道了,就該說我不孝嚴親,是大不孝了。再說了,我們必須得學會,習慣成自然。不管對我還是對您還是對雪衣,這場戲都得演下去,演一輩子。您老人家想要什麽,隻管跟我說。您就把我當成朝佐兄……哦不,應該是,我就是劉朝佐。我是您的兒子,您找您兒子要東西,不是天經地義麽?兒子給咱劉家已經掙下一份天大的家業,保證將來貞兒出嫁時,有足夠風光的嫁妝。也保證您老人家衣食無憂,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雪衣將來也不會再受苦,保管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劉安歎了口氣,忽然道:“你那兩個兒子,為什麽不取名字?可是等京裡那位大貴人的女兒來取名?你與朝佐在這事上,簡直是一般的混帳。只可惜,朝佐沒有你的命數好。當年一個袁氏,就讓我劉家焦頭爛額,你卻找了一個比袁氏家世更為高貴的女人。是福是禍,說不準,說不準啊。”
“爹,您隻管放心,兒子我降的住女人。我保證她不管是什麽身份,都是咱劉家的兒媳婦,她生的孩子都會姓劉,繼承咱們劉家的香火。咱家裡的幾個女人,也與雪衣一樣,都是您的兒媳婦,有什麽做的不好的,您隻管說,動家法也行。”
劉安心道:這假兒子的手段,倒是比自己的親兒子厲害多了,或許自己劉家興旺發達的希望,還真就寄托在他的身上。在江西自己吃苦受罪,連看病都用不起藥。反倒是在這個假兒子這,吃穿用度,仆從排場,終於講究起來。
他內宅的女人,也都前來拜見老太爺。這個小子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怎麽在內宅裡收了這麽多美眷,環肥燕瘦各有勝場。聽說其中,還有殺漢人不犯法的番邦女土司。
這些人對自己倒是恭順,一個個像是親兒媳婦那麽孝順,不過她們眼裡的那份戒備和敵意,劉安也完全看的出來。這個內宅,不太平啊。
那些女人中,大多是會武的,若是自己真的在內宅擺老太爺的譜,怕是很快就會舊病複發,不幸亡身。
眼下自己這一家老少的處境看似從地獄到天堂,可實際上,根本沒擺脫危險。畢竟自己知道這個假知縣的根底,他們隨時可能化身要命閻王,前來殺人滅口。自己一把年紀,死也就死了,可是孫女和兒媳,她們不該死啊。
這時,只聽李炎卿道:“爹。雪衣她的傷勢雖然好了些,可是整個人精神還是不太好,兒想去看看他。”
似乎這便宜兒子,方才不止一次提到了兒媳婦袁氏。難道他對自己的兒媳起了歹意?這個畜生!難道奪了自己兒子的身份還不夠,連他的娘子也要染指?可是轉念一想,他既要做劉朝佐,這袁雪衣不是他的女人還能是誰的。
自己劉家需要血脈,需要重振過去的家業。自己還有兩個真兒子,在這假兒子的靠山控制之中。雪衣雖然孝順,但終究只是個兒媳,兒子才是自己的一切。再說這人也算富貴,或許是個好歸宿吧。
劉安在想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兒啊,爹有件事,想要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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