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近代的歐洲國家來說,在自己國內直接拉壯丁參與戰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而且不論是法國、普魯士、奧地利這種一流強國,還是尼德蘭、丹麥、西班牙這種二流國家,他們拉壯丁的形式實際上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除開直接從監獄裡拉出來的囚犯之外,他們最常使用的方法是直接從街上和酒館裡強拉喝醉酒的醉漢和乞丐,等到這些倒霉鬼醒過來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在征兵協議上按了手印。
當然這種形式的征兵自然也有弊端,那就是層出不窮的逃兵問題。對於大國來說,只需要從正規軍中抽出一支監察部隊進行管制就行,而那些小國則無法使用這麽奢侈的手段,諸如尼德蘭之類的國家便直接將正規軍和壯丁們進行混編——雖然效果不算太好,但至少能暫時補充部隊缺員的問題。
但即便是法軍這種奢侈到家的部隊,也僅僅是對強征來的酒鬼和乞丐組成的部隊稍微放心罷了,對於那些從監獄裡拉出來的囚犯和其它各類稀奇古怪原因而被抓來的壯丁所組成的部隊就不那麽放心了。
而卡洛斯所被發配到的這支後勤部隊,正是一支由大量意大利人囚犯和一支法國押送隊組成的後勤部隊——意大利人囚犯僅僅是充作勞力,武器則全部掌握在人數雖少但稍顯精銳的法國押送隊手上。
“喏,拿著,你這臭小鬼!”負責分配食物的士兵一臉嫌惡地把一杓燉得稀爛的不知名糊糊甩進卡洛斯那髒兮兮的碗裡。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卡洛斯恰好被分配到了一支由大量意大利政治犯所組成的部隊中,因此在行軍路上除了法國人不間斷地緩解壓力式的羞辱和懲罰之外,整支部隊出乎意外地和諧,並沒有發生送卡洛斯進來的羅倫少尉所期待的那些齷齪事——先不說這些意大利政治犯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愛國者,即便是那些大字不識的法國兵也不大可能願意在這些肮髒的意大利人身上“找樂子”——他們寧可對自己這些穿著藍軍裝的同袍或是沿途的波蘭村莊下手——至少這些人看起來乾淨些。
由於卡洛斯只是個孩子,因此分配給他的糊糊的量只有成年人的二分之一,但就算是這僅有的二分之一,也經常會在那些法軍肆意的欺辱中灑的一乾二淨。
為此卡洛斯甚至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只要口糧發到了手裡,即便它能把自己的嘴裡燙出泡來也要立即吞下去——不然接下來的劇情恐怕是被那些肆意發泄的法國佬左一腳右一腳直接踢沒了而不得不去找其他的意大利人分食他們本就不多的口糧。
衣衫破爛的意大利人們圍坐在地上慢慢地“享用”自己的糊糊,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的卡洛斯則望著不遠處大嚼著從補給車上拿下來的白麵包、喝著熱湯的法軍士兵,只能又羨慕又厭惡地擦了擦嘴角流出來的口水,捂著依舊饑餓的肚皮默默忍耐著。
“拿去吧,卡洛斯……”坐在卡洛斯邊上的一個意大利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便把自己沒喝多少的糊糊連碗一起遞給了卡洛斯。
“埃迪內洛大叔,這……這怎麽行呢……您今天還沒吃多少……”
“不用了,我今天已經吃飽了,你現在還在成長的階段,應該多吃點東西才對啊。”
不遠處靠著補給車大嚼白麵包的法國兵們似乎在抱怨沒有肉食——沿途的波蘭村莊由於當地波蘭人爭當帶路黨的關系保存較為良好,只不過村子裡除了活人之外的大部分活物都被貪婪的士兵們買去打牙祭了——當然,僅限先鋒的部隊,肉食這種好事怎麽可能輪得到這些後勤的部隊呢?他們有白麵包吃都應該感謝皇帝的仁慈了!
卡洛斯無聲地用眼神謝過了埃迪內洛大叔,便接過那碗沒吃多少的糊糊貪婪地吮吸了起來。沒錯,每天兩餐的糊糊對於卡洛斯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少了,雖然糊糊的味道挺惡心,但是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飽腹感的卡洛斯還是很快喝完了不多的糊糊,接著貪婪地眯起眼睛享受了起來——這已經是他目前所能得到的最高的享受了。
即便卡洛斯是穿越者,知曉在這之後的歷史,但對於他現在的處境來說卻沒有任何的用處。
雖然意大利囚犯們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但考慮到缺乏武器以及一直處於半饑半飽的狀態之中,想要挑戰裝備精良的法軍實在是難於登天——更不要說這些法軍一直遵循拿破侖的軍事條例,每個夜晚都會有人守夜。
這也正是那些被強行抓壯丁的無辜者們的悲哀——他們甚至連逃跑都做不到,只能無助地在行軍路上累死、餓死、病死,至於剩下的,應該會死在和俄國人的戰鬥中吧。
這隻後勤部隊裡的意大利囚犯組成其實很複雜,據眾人的自我介紹來看,這裡有一半的人是來自意大利王國的兄弟會成員——以米蘭為總部的兄弟會是意大利北部最為強大的反抗組織,但他們和以那不勒斯為核心的燒炭黨不同,他們並不希望建立一個共和國,而是想要一個統一的意大利王國。
雖然兄弟會在北意大利的勢力似乎很強大,但卻無法與歐仁的軍政府相抗衡——這裡的兄弟會成員大部分都是在與歐仁的鬥爭中被抓進牢裡,卻因為各式各樣原因沒有享受法國傳統的人。
至於剩下的人,他們之中既有卡洛斯這樣的燒炭黨人,也有沒加入任何組織,僅僅靠自己的力量反抗法國統治的人。
“卡洛斯。”波蘭的夜晚來得很快,距離卡洛斯他們吃完晚飯沒多久,黑暗便籠罩了下來。
埃迪內洛往火堆裡添了些樹枝,潮濕的枝葉經過不完全的燃燒升騰起了滾滾的黑煙,同時散發出了一陣嗆人的氣味。
雖然現在是七八月,整個北半球最炎熱的季節,但高緯度的波蘭北部的夜間卻依舊寒冷。
“卡洛斯你是因為什麽才被送到這裡來的?”埃迪內洛又往火堆裡添了一些樹枝,這個問題他憋在心裡很久了,直到今天才打算問問卡洛斯。
卡洛斯稍稍靠近了些火堆,以便更好地緩解僵硬的雙手和雙腳:“我為什麽會到這裡來嗎……”
“沒錯。”埃迪內洛也向火堆處靠了靠,不過似乎靠的太近了,被滾滾而出的黑煙嗆了一會:“咳咳,嗯,即便你是燒炭黨,但法國人也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的派一個孩子上戰場吧?”
稍稍烘烤了一會的卡洛斯活動了一下僵硬酸疼的手腳,把自己之前踹了羅倫少尉襠部一腳的“英雄事跡”說了出來。
雖然埃迪內洛和其他人聽到卡洛斯一腳踹翻想要逃跑的羅倫那一段時都異口同聲地笑了出來,但是等到卡洛斯講到所有的燒炭黨人都被抓了起來,他們卻沒有辦法再笑出來了。
對於燒炭黨來說,這些同仁們的死是極大的損失,對於兄弟會來說,這也不羈於唇亡齒寒。
這裡沒有任何可以供法軍士兵娛樂的東西,因此這些士兵們在吃飽喝足生起一小撮篝火之後便直接圍繞在補給車附近睡了——附近的波蘭村莊是軍官們的寄宿點,這些普通的士兵們只能與大自然為伴。
負責夜間警戒的法軍很警惕地望了望意大利人這邊,這些意大利人突然大笑又突然沉默,這令心思一直沉浸在凡爾登的未婚妻身上的年輕的他百般不解。
“這些低劣的意大利人!”盯了一會發現意大利人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之後,這個年輕的小夥把心思又放回了自己的未婚妻身上。
“只要打完了這場仗,我就能回老家和莉莎結婚了。”
年輕的士兵從懷裡掏出了一隻很普通的戒指——這是他的訂婚戒指。 按照連裡老兵們的說法,士兵在戰場上佩戴這些東西是不吉利的,因此他很順從地把戒指收了起來,只是每個晚上會默默地把它從懷裡拿出來欣賞、擦拭,一次來緩解自己對未婚妻的思念之情。
“莉莎,你一定也在想我吧?”他的未婚妻莉莎是凡爾登遠近馳名的好姑娘,雖然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市井人家的姑娘,但她對愛情的忠貞是有目共睹的。
“她應該不會背叛我的吧?”小夥的心裡突然想到了些可怕的東西,他有些驚恐地想要努力擺脫,但是恐懼卻在他的心裡不斷蔓延。
“我,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呢!”小夥陡然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全是冷汗,虛弱的他想要用手背擦拭一下額頭上的汗水,但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癱軟到抬不起來了,連帶著那枚承載著他所有希望的戒指也因為他的奇思妙想而滾落在地上。
“莉莎!”他激起所有的力氣撲了上去,但是撲了個空。
“莉莎!莉莎!不要離開我,莉莎!”他很努力地把哀嚎憋在了嗓子裡,不過最終,他還是把那枚戒指抓回了手裡。
“莉莎,你沒離開我,真——”
一支箭精確的射穿了他的喉嚨,以至於他即將噴薄而出的哭喊聲全被卡在他的喉嚨裡,隨後同他的生命一起消逝。
那些老兵們說的對,在戰場上,的確不能說“回老家結婚”之類的話,哪怕你處在看起來安全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