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羅極為老練地完成了一次掩體後射擊,在三十多步的距離上,他很有信心在缺乏觀瞄的狀態下僅憑短暫的記憶擊殺站著不動的敵人——前提當然是那個敵人站著不動。
他想從身邊一處稍微乾硬點的地面上抓起方才扔在那的通條——他的右手因為長時間的重複動作而顯得有些生硬,為此他不得不把屁股往右邊挪了一些——但刺骨的疼痛瞬間從屁股上的槍傷處傳達到了他的大腦。
就在他鑽進這堆稻草堆之前不到半分鍾,他的左半邊屁股就被一枚來自俄軍的子彈擊中了,雖然傷口沒法處理,而且子彈還卡在肉裡,但幸好中彈的只是屁股——至少在短時間他不會因為槍傷大出血,或是因為疼痛而放棄抵抗。
下了有好些時候的小雨在博羅季諾村泥濘崎嶇的道路上製造了一處又一處不深不淺的積水潭,不過乾淨清澈的雨水在經過爛泥土和**渣的混合後顯然非常肮髒。
皮耶羅也不管受傷的屁股浸在爛泥水裡會不會感染——這個年代醫學才剛剛起步,所謂感染的概念甚至還沒有出現。也許是爛泥水裡混雜著的**渣發揮了作用,現在皮耶羅覺得自己的左半拉屁股麻酥酥的,甚至還有種快感在裡面。在這種安慰劑一般的感覺的作用下,皮耶羅現在很輕易地就抓起了方才難以抓住的通條,開始通起槍管來。
查爾維爾共和九年款滑膛槍長達1.53米,靠坐在稻草堆下的皮耶羅不得不把牆身斜過來才能通槍管——雖然這樣做很沒有效率,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大概離皮耶羅不到五步遠的地方,四名年輕的法軍正在推著一塊大磨盤緩緩向前挺進。這塊大磨盤是他們在一間被主人拋棄的屋子裡找到的,雖然並不足以給四個人提供有效的遮蔽,但總比全身暴露在俄軍的火力下來的好受些。
“嘿,夥計!”磨盤後面的一個人對皮耶羅喊道,他指了指皮耶羅的屁股——那裡的褲子全被擦破了,被血跡和泥水染得五顏六色:“夥計你還好吧?”
皮耶羅示意自己並沒有什麽問題,現在他已經通好槍管,隨時可以進行下一發射擊了。
俄軍的炮火很猛烈,博羅季諾村是整場戰役的中樞,掌握了博羅季諾村的一方將對整個戰場擁有不可忽視的主動權。
俄軍已經被奪走了一次村子,但他們隨後利用法國人的懈怠成功把村子拿回來了,並且還加強了兵力,以避免這處戰略要地被再次被法國人奪去。
庫圖佐夫的親自到來極大程度上地鼓舞了俄軍的士氣,盡管他並沒有去到村子裡最前線的戰場上——這樣做就不是鼓舞士氣,而是名副其實的找死了——但正在二線休整的法軍卻能在前往戰場後將庫圖佐夫親來前線的消息傳達給所有人。
自從燧發槍時代以來,戰場上除了騎兵將領會親冒矢石帶頭衝鋒外,已經很少見到會前往一線督戰的指揮官了,即便是以“刺刀是好漢”一言著稱的蘇沃洛夫,在指揮作戰時也不會親自前往前線進行指揮和觀察。
法軍的進攻陷入了停滯,他們無論多麽努力都無法衝破俄軍看似漏洞百出的防線——那些俄國人好像不怕死一般,即便被打爛了一隻胳膊,也會嗷嗷叫著衝上來和法國人拚命。
皮耶羅已經在稻草堆後面射擊了很久了,屁股上的傷因為浸在爛泥地裡而帶來的快感消失了,現在的他因為過度的疼痛和不斷重複的動作而變得更加僵硬了。
方才依靠大磨盤不斷向前衝擊的四名士兵撤了回來,俄國人喪心病狂地直接在村口架設了一門大炮——依照常理,火炮應該在火炮陣地集中使用才是。
大炮不斷射擊的開花彈一直在收割法軍的生命,盡管後撤的法軍向己方火炮陣地傳達了摧毀這門大炮的要求,但法國人的火炮卻遲遲沒有動靜——或者動靜被蓋過了。
側翼的意大利人陣地遭到了俄軍突擊部隊的襲擊,盡管意大利人並不想和俄軍作戰——或者說他們隻想劃水,但俄國人顯然並不知道他們的目的。
卡洛斯躲在埃迪內洛的背後,這個剛毅的燒炭黨人參加過保衛都靈的戰鬥,算得上是一個稍有經驗的戰士了吧。
意大利人並沒有多高的士氣,但在性命關頭他們也不至於太過劃水,因此盡管俄國人向意大利人的防線“烏拉”了有三四次,但最後依舊萬分不甘地拋下數十具屍體撤退了。
意大利人的陣地其實並不算太重要,但是俄軍的前線指揮官認為如果攻下這裡應該能包抄進攻村子的法國人的後路,而且還能解決己方側翼被包夾的隱患。
法國指揮官也是這麽想的,他認為如果意大利人能夠進攻俄軍博羅季諾村防線的側翼,那麽便可以為主攻的法軍牽製大量的兵力甚至炮火——這樣法國人將會相對輕松地拿下這座村子——但關鍵是意大利人並不配合,或者說在他們眼裡法國指揮官算是哪根蔥?
不過戰場的局勢還是慢慢向聯軍方向傾斜,小雨浸透了雙方的步槍和火炮。相對先進的聯軍一方並不受太大的影響,雖然火藥受潮會影響步槍一定的性能,但具體到設計上除了拖慢單發子彈的發射時間外並無太大的問題。
反倒是俄軍一方,因為步槍和火炮技術的相對落後,在雨水不斷的衝刷下,大量的步槍和火炮開始啞火,本來受困於俄軍密集火力的法軍終於擺脫了火力上的劣勢,開始憑借這一優勢衝擊佔據地形優勢的俄軍陣地。
庫圖佐夫知道這場小雨其實並不是戰役的關鍵——這場仗他並不想打贏,他只是想爭取一次體面的失敗,以為他接下來的計劃製造一個無可置喙的借口——同時也是想要憑借戰功擺脫本格尼森和他的德意志參謀們不間斷的叨擾和未來的彈劾——他絕對不會把偉大祖國的命運交給本格尼森這個追求自身榮譽的外國人——他只會帶領俄軍向法國人主動發起挑戰,接著迅速走向滅亡。
他的腦仁有些生疼,令他操心的並非前線的戰事——他相信勇敢的俄國軍人的勇氣與智慧——而是來自後方的威脅。彼得堡的亞歷山大皇帝已經多次發來督促和嚴詞責備的信件,並勒令他一定要把拿破侖阻擋在莫斯科城外。
本格尼森也數次向皇帝發送數落他罪過和指揮失誤的信件——這位德意志將軍很輕易地便把握了年輕皇帝自大求勝的心理,他總是把戰局描繪到對俄軍有利的方向,再接二連三地數落庫圖佐夫的指揮漏洞——盡管庫圖佐夫除了制定戰略計劃外幾乎沒有對前線部隊進行任何意義上的直接指揮——隨後大肆批判庫圖佐夫的消極防禦和不抵抗策略——這也是崇尚勇武與主動出擊的皇帝最見不得的一點——並聲稱如果讓他來指揮的話勇敢、堅強、裝備精良、士氣高漲的俄軍將會取得空前的偉大勝利,並在最後將那位科西嘉矮子(庫圖佐夫敢打賭本格尼森根本不知道科西嘉在哪,雖然他自己同樣也不知道)五花大綁地押到彼得堡接受皇帝的審判。
本格尼森的信可謂深喑語言文字藝術的極高境界,一大通滴水不漏的廢話把庫圖佐夫和他的戰略貶了個通透,同時也稱讚了自己並拍了皇帝的馬屁。雖然庫圖佐夫也有寫信給皇帝向他陳述自己的戰略計劃(當然不會透露他放棄莫斯科的意圖),同時反駁本格尼森一些誇大其詞的言論。但皇帝對庫圖佐夫早有成見,再者這個不會拍馬屁,性格耿直的老將顯然也不會像本格尼森一般吹捧他。
亞歷山大皇帝志大才疏,他很難理解庫圖佐夫在心中描繪出來的枯燥乏味戰略意圖,反倒是本格尼森繪聲繪色的戰術、戰役描寫,虛構出來的步兵進攻、騎兵穿插等具體指揮更對他的口味——畢竟大部分人都不會喜歡看枯燥乏味的“拿破侖在大地圖上畫了一個圈,下令進攻這裡”這類文字,肯定會對騎兵和步兵的對決,堡壘的攻堅更有興趣(盡管這可能並不真實)——即便亞歷山大是皇帝也不外如是。
不過這對庫圖佐夫本人來說並不構成太大的影響,本格尼森在軍隊中的威望並不算太高,多虧斯摩棱斯克的失敗,本格尼森對俄軍的控制力進一步地削減了,這也好加強了庫圖佐夫對俄軍的控制。
“老哥,快走吧!”
俄軍左翼, 烏季察高地的防禦已經全面崩潰,巴戈武特將軍和他的部隊已經開始全面向後撤退。盡管俄國人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把這座左翼最重要的戰略據點拱手讓給對面的波蘭軍隊。
“老哥,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高地附近的一處俄軍炮兵陣地還在堅持射擊,五十多歲的中尉連長剛剛通完炮管,正吃力地把炮彈塞進炮膛裡。
盡管俄軍已經全面潰退,但他並不想走,他熱愛大炮,熱愛著它們轟鳴著射出炮彈時的聲音,他覺得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
空蕩蕩的炮兵陣地上擺放著數門巨大的火炮,但操縱它們的炮手早已向後撤退,除開老中尉現在正在操作的這門火炮外,其它的火炮都已經被炸毀——至少不能讓法國人繳獲後直接就拿來對付俄軍。
最後剩下來的一名年輕炮手見勸不回中尉,便咬咬牙直接離開了。
他走之前回頭望了一眼,老中尉依舊在堅持射擊,盡管他的左手因為炮膛的後坐力而受到了極大的損傷,但他依舊在堅持。
他不再去想這個老瘋子了,畢竟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盡管最後的火炮依舊在轟鳴,但屬於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雖然損失極為慘重,但拿破侖和他的法國軍隊獲得了戰役的最終勝利。庫圖佐夫和他的軍隊狼狽而逃,一座龐大而又富饒的城市——莫斯科,對於拿破侖來說已經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