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很早就來到了分局,但從進門時起,臉色就一直不好看。
局裡的人見她臉色陰沉,遠遠地便躲開來,實在躲不過去的,或是盡量長話短說,或是叫聲局長後便立刻開溜。
沒人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惹了這位姑奶奶。
其實誰都沒惹她,羅玉只是在生自己的悶氣。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局裡加班,為的就是等待來自京都的消息。
她在警校的同學很給力,大約晚上八點左右,就給了她確切的消息。
正如張坑所料,原籍京都的鄭源善在美邦保險公司投下了巨額保單。羅玉的那位同學是個細心人,根據羅玉的描述,他擴大了調查范圍,不僅問詢了美邦保險,同時也向其他幾家外資保險公司發去了詢問,結果可謂觸目驚心,從去年十月份開始,鄭源善共向三家保險公司分別投保,總保額接近一千五百萬!
按理說,證實了張坑的推測後,羅玉應該是高興的。
實際上,得到確切消息後,她的第一反應的確很開心,因為這說明張坑關於自殺的推斷至少在動機上是成立的。但很快這種興奮就離她而去,因為她忽然發現,無論是自己還是重案二組,在這件案子上都犯下了很多的錯誤。而這些錯誤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就拿鄭源善的房產證和保險狀況來說,如果大家再細心一點,不被常規思維所束縛,又怎會輪的著張坑來提醒?
如果是因為能力不夠而導致案情擱淺,羅玉不會責怪自己,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張坑,百分百的破案率永遠只是傳說。但很顯然,在鄭源善這件案子上,並不存在能力不足這個問題,大家犯下的錯誤更多的是不夠細心,凸顯出的是心態上的浮躁。
所以,羅玉很不高興,早上來到局裡後,見誰都不順眼。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和二組的人還犯下了哪些錯誤,畢竟謎底還沒有完全揭曉。她有些擔心,當張坑將完整的證據鏈公布出來後,自己會發現更多不該犯下的錯誤。
還是那句話,她不擔心自己的能力不足,因為她可以用勤奮和學習來彌補這種不足。她真正擔心的是自己的心態變了,自當上局長之後,她發現自己的時間越來越不夠用,對案件的投入程度也越來越低,思維的活躍程度更是每況愈下,不複從前的那種敏感……
難道是自己變老了?
還是自己越來越適應局長這個職務,忘了從警校畢業後的初衷?
大半個上午,羅玉都在這種不爽和自責中度過,直到張坑到來,她才收斂了自己的心情。
不過很顯然,她的收斂和掩飾沒能瞞過張坑的眼睛。
“怎麽了,一大早就陰著臉,是不是豆豆又惹你生氣了?”
羅玉沒好氣的道:“你不說話會死啊,閉上你的嘴。”
張坑笑道:“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案子的緣故導致心情不舒暢?”
羅玉拿起桌上的台歷,作勢欲砸,道:“幸災樂禍是吧?”
張坑道:“看你這樣子,應該是京都那邊的消息證實了我的猜測,對不對?”
羅玉瞪了他一眼,從抽屜取出一份資料扔了過去,道:“這是我同學傳過來的,共有三分資料……”
張坑接過資料,翻看過後,道:“這就對了,三份保險加起來差不多一千二百萬的保額,比八十萬可多了去。”
羅玉道:“你注意到沒有,受益人都是鄭源善的女兒。你說,他的前妻和女兒一直沒有消息,是不是提前知道了這件事,故意躲著不出來?”
張坑聳了聳肩,道:“我不關心這個,是也好,不是也好,和我都沒關系。”
羅玉道:“我知道和你沒關系,這不是在征詢你的看法嗎?”
張坑道:“我的看法是,鄭源善的前妻和女兒無論是否知道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因為她們注定得不到這筆賠償。而且當她們回國時,恐怕還得就安然居的那套房子和大頭鬼打一場官司。”
大約九點半左右,邁克爾.凱恩帶著助理來到了分局。
身為楓葉苑基金會的副理事長,他其實沒有必要親自前來,但昨天張坑摟著他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說今天就能破案,而且謎底將會出人意料,這徹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此外,他今天親自登門還有一個主要目的,那就是征詢羅玉的意見,看她是否願意挪個位子,去即將成立的楓葉苑分局就職。
如果羅玉答應,那麽他就會投入更多的精力去說服相關決策層。
如果羅玉不答應,那麽他打算偃旗息鼓,用中國話來說就是愛誰誰,反正不太可能再找到一個像羅玉這樣合適的人選了……
邁克爾.凱恩帶著好奇與期望而來。
薛平和常林也帶著幾乎差不多的心情踏入了大會議室。
尤其是薛平,昨天在湘江茶樓‘抓’到大頭鬼的人,並落實了鄭源善與大頭鬼之間的借貸關系後,對張坑的那點不服氣雖然沒有徹底的煙消雲散,但卻消減了很多。
所謂內行看門道,如果說張坑找到證物上的疏漏很可能是碰巧,那麽他憑借這個疏漏,在短時間內揪出一條完整的線索,並且將其落實為證據,這就絕對不是碰巧或者走運了。
薛平自問,如果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他應該也能找到這個疏漏。但不太可能像張坑那樣,僅憑一雙眼睛,就將這個疏漏與安然居前兩個看似不相關的人聯系起來,繼而更進一步揪出了大頭鬼……
有些事情,不服是不行的。
更何況,據羅局長說這個案子昨天其實就已有了答案,之所以留著今天揭曉謎底,是為了等待相關證據。
薛平算了算,從張坑接手本案到現在甚至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相比自己接手一周之後卻辦成了懸案,這種速度著實有點駭人聽聞,讓人汗顏不已。
“喏,這是鑒證科的檢驗結果……”
羅玉最後一個走進大會議室,將檢驗結果遞給了張坑。
張坑接過報告翻了翻,然後隨手扔在了會議桌上,從他的表情看,似乎對檢驗結果早有預料。
羅玉忍不住問道:“和你的推論一樣嗎?”
這份檢驗報告她是第一個看到的,雖然內心深處已經趨同張坑關於鄭源善是自殺的推論,但老實說,她真沒看出這份報告上的檢驗結果和鄭源善的自殺到底有什麽關系。
“意料之中……”張坑理點了點頭,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順手將早已準備好的一條短信發給了老肥。然後又拿出數據線,將手機接駁到大會議中的投影儀上。
薛平忍不住心中好奇拿起桌上的報告仔細翻看,一旁的常林也偏過頭跑來湊熱鬧。
這份檢驗報告說是一份,實際上是三份不同的水質檢測結果。
和羅玉一樣,薛平翻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三份水質檢測結果,其中兩份結果基本一樣,水樣分別來自浴缸和冰箱。另一份稍有不同,水樣來自於熱水器。
薛平瞥了眼旁邊的常林,猶豫了一下,問道:“老常,你有什麽看法?”
常林搖了搖頭,道:“沒看明白。”
直到此時,兩人都不知道張坑對本案的定論。
會議室裡的人並不多,除了邁克爾.凱恩和他的助理之外,又陸續來了幾位重案二組的成員。
邁克爾今天顯得很內斂,不複昨天的熱情和奔放,老頭對中國有著很深刻的了解,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正式的場合。
“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張坑看向羅玉問道。
羅玉點了點頭,道:“開始吧。”
張坑將會議桌上的幾份報告收集起來,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所有的信息,確定足以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後,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道:“諸位,請安靜一下。”
會議室裡的人抬起頭,將視線集中到張坑身上。有人眼中帶著期盼,有人臉上饒有興趣,有人則是帶著一絲不信任……
老實說,張坑並不喜歡這種被眾人矚目的場景,如果可以的話,他更願意躲在幕後悶聲大發財。
“長話短說……”張坑開門見山道:“關於鄭源善這件案子,我的結論是自殺!”
一言激起千重浪,會議室裡頓時就炸開了鍋。
“自殺?”
“開什麽玩笑,鄭源善是自殺?”
“what?”
用英語表示驚歎的人是邁克爾.凱恩,因為吃驚,他下意識的使用了母語。
面對眾人的驚疑和喧鬧,張坑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己的角色,一個外聘的顧問而已,而且還是不拿錢的那種,這時候要做的就是沉默,然後自然會有人站出來安定局面。
“都靜一靜……”羅玉微微蹙眉,道:“有什麽疑問待會可以提問,別在這裡一驚一乍的。”
等眾人稍稍平息,她看向張坑道:“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