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個孽障竟敢如此!”
沈源又氣又急,恨不能把這混世魔王的庶子塞回娘胎裡,卻不料老夫人淡淡說了一句,“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況還是你兒子——這孩子素來烈性,這次也真是可憐見的。”
一旁陪坐著的沈熙突然笑了一聲,嗓子沙啞仍有昨夜荒唐的余韻,“廣晟這孩子倒是挺有氣性,不象那些娘娘腔的文弱書生……只會哭哭啼啼。”
沈源冷哼了一聲,好似沒聽到繼母和兄長的話,冷然板著面孔道“一個大家公子,居然跟京營那群粗漢混在一起,這成何體統!”
沈熙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我們濟寧侯府本就以軍功封爵,投身行伍又有什麽不對?”
沈源一時失言,頓時作聲不得,老夫人苦笑一聲,道;“老二你是聖上近臣,滿身都是儒墨書香,可惜出身在我們這個軍伍之家,真是委屈你了。”
她嗓音無奈中帶著淒惻,“你父親在天之靈聽了這話,只怕要無地自容——連自己兒子都瞧不起武人,他這一生豈不是笑話一樁!”
王氏見勢不好,長跪辯解道:“夫君心思煩亂,言不達義,卻是從來沒有輕賤武人的意思——只是我們府上也算簪瓔世族,即使是要從戎也該遵循正途,京營之中良莠不齊,龍蛇混雜,廣晟又是年少氣盛,若是被帶到邪路上,豈不是讓滿門清譽毀於一旦?
“那你又待如何?”
老夫人皺眉問道,用如意柄敲了敲桌,追問道:“現在這孩子可是嚷著要個公道!”
“這只是誤會一樁!”
王氏雖然跪著,目光卻是幽邃而沉穩,絲毫不見慌亂之態,“本就是賤奴背主,卻讓廣晟這孩子受了冤屈——誤會解開了仍是一家人,兒媳願意親自向他賠個不是。”
“長幼尊卑有序,哪有嫡母向庶子賠禮的?”
沈源急怒反對,正要攙扶妻子起身,王氏卻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眼圈微紅道:“家和萬事興,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們父子和睦如初,妾身不介意這一星半點的委屈。”
“嘖嘖,你們要演回去演,這麽一對恩愛夫妻真讓人肉酸。”
沈熙陰陽怪氣的諷刺一句,起身就走,“這裡可沒我什麽事了——無端害得我午覺都沒睡成!”
陳氏急急跟上,沈源夫妻也隨之告退,只剩下老夫人一人面帶嚴霜,冷冷的坐在原地。
“哼,一個個都翅膀硬了,夫唱婦隨的!”
老夫人目光幽幽閃動,唇邊笑意不減反增,“就看你們能鬧出什麽花樣來!”
昏暗的廳堂裡,她端坐在上首最中央那雕琢精美的太師椅中,眯著眼從敞開的大門中向外張望——
古樸篆字的瓦當、滴水簷下銀紅照影的窗紗、中庭蔥鬱濃秀的花木山石、以及垂花門外廣闊的外院天地……她端詳著這豪門府邸的每一方寸,目光甜蜜而貪婪———這個濟寧侯府,終究要握在她和她親生兒子的手上,他人都休想染指!
“軒兒,為娘一定會跟他們周旋到底,等你平安回來襲爵!”
喃喃低語回蕩在寬闊廳堂間,老夫人想起遠在交趾的愛子沈軒,手撚佛珠的動作更快了。
主子們的勾心鬥角,小古她們全然不知,她和秦媽媽被關在雜物間,直到掌燈時分才被放出來,她又餓又累的走回自己院裡,剛跨進門檻就被一道人影猛然撲在身上——
“小古,我差點就見不著你了!”
初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傾訴自己的遭遇——
下午她就被兩個婆子押送著去藺婆子侄子家“成親“,甚至連跟小古告別都來不及。本以為這一生就淪落到那個白癡手裡,沒曾想半道上被一群白甲兵士攔住馬車,藺婆子家被砸了個稀爛,所有人都被捆了手腳送回來!
“這不是挺好的嗎?”
小古仍是呆呆的看著她,隨即要求道:“我餓了,要吃麵疙瘩湯。”
初藍含淚而笑,捏了她的腮幫一下,轉身去灶下操持。
小古凝望著她的身影,唇邊露出一絲慧黠滿意的微笑,隨即一隱而沒,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就要做正事了!
傳說的京營三大營四十八衛,即使龍潭虎穴也要闖它一闖!
翌日起身後,才做了一陣活計,就有管事媳婦和婆子把兩人和秦婆子喚去,不由分說的讓她們換了嶄新衣裳,收拾了簡單的隨身物件,就把人帶上了一駕青簾黑輪的馬車。
“這是要去哪裡?”
初蘭抱緊小包袱,顫聲問道——昨天的經歷已經讓她成了驚弓之鳥。
“不要多問!”
姚媽媽沒好氣的呵斥道,身子被馬車晃得險些一個踉蹌。
她昨天接到廣晟劫人的消息,一心想讓他在長輩面前更顯惡名——最好被宗譜除名更好,所以急匆匆進來報告,沒曾想,這一記拍馬拍到了馬蹄子上,反而害得王氏陷入不利境地——想起她那冷然肅殺的眼波,姚媽媽更加害怕,心裡煩亂一片。
馬車跑得很快,但這一段路似乎很長,一路通過長街、出了城門,又往西又疾馳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停了下來。
“到了,快給我下車!”
姚媽媽惡狠狠的擰了初蘭一把,又推了秦媽媽和小古下車,匆匆對她們說道:“今後,你們便在這安心服侍廣晟少爺吧!”
車夫人從後廂卸下數十箱物件:有錦緞、瓷器、兵器、被褥、醬菜等等、甚至還有滿滿一箱金銀。
姚媽媽草草清點了幾眼,轉身就回了車上,急急喊道:“回府吧!”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那馬車就帶著滾滾煙塵離去,那慌張奔突的架勢好似有惡鬼在背後追著一樣。
小古三人這才開始打量周圍環境,隨即都嚇了一跳——她們居然站在一座巨大的坊門跟前!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連綿的山巒和梯田,不遠處黑鴉鴉一片好似是校場,插有赤玄二色旌旗——而眼前這道高大的坊門,居然是以椽木混合著石磚壘成的!
“你們是幹什麽的,竟敢私闖軍營駐地!”
坊門前站著兩列三十六名兵丁,清一色穿著製式鴛鴦胖襖,身披白色棉甲,他們原本懶洋洋靠在門洞角落曬著太陽,看清楚眼前三名乃是老少婦人之後,頓時虛聲大氣的吆喝著走近。
“官爺,請行個方便,稟報我家少爺一聲。”
秦媽媽說得還算有條理, 打頭那人四十上下,嘴裡噴著酒氣,眼光放肆的打量著初蘭的胸脯,問道:“這平寧坊裡住著的是軍官家眷,家家都是少爺小姐,你們到底是找誰?”
“我們少爺姓沈……二十歲上下的年紀……”
那人哈哈大笑道:“京營四十八衛,誰知道你找誰——他是什麽官職?”
“這——!”
秦媽媽楞住了,她哪知道什麽官銜任職的!
那人陰陰一笑,目光似狼似虎,鐵鉗般的手掌一把抓住初蘭往裡拖——
“連主家官職都說不出,可見你們是來蒙騙的奸細!”
他聽著初蘭尖叫,正要把手摸向她的胸口,不料身後一陣疾風,緊急一閃,竟是一柄巨大鐵斧直劈而來!
“小古!”
初蘭尖聲叫著,好似看見了救星。
小古拿著劈柴的斧子,大開大闔的砍去,雖然毫無章法,卻驚得那人一身冷汗,大叫道:“反了反了,有奸細來劫營啊!”
頓時四周喧騰哄鬧,好似開了鍋一般,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號聲遙相傳遞,好似被無形的引線點燃!
“都給我住手!”
一聲清喝,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秦媽媽回身看去,頓時驚喜交加:“廣晟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