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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萬歲萬萬歲》章10 殿試(上)
  城南三門巷一帶大抵都是朝中公卿貴戚的宅第,高牆朱門的宏宅比比相鄰,唯獨古府頗為簡素,若無院外門額上高高懸掛的欽賜朱匾,莫論誰也想不出這竟會是當朝左相的府邸。

  微風掃徑,暗道清幽,天上的雲絮棉軟如絲,就似要落。

  沈知禮跟在古府下人的後面,慢慢地走,心也好似天上綿雲一般,軟軟地擠作一團,在胸腔裡上下左右輕輕飄蕩著。

  “相爺本來這幾日是不見外客的,但方才看見沈大人的名剌,便又破了例。”下人邊走邊對她道,聲音含笑。

  沈知禮垂眼,看著腳下的碎草:“這幾日,來相府投帖拜門的女舉子們定是非常多吧?”

  “可不是!”下人揚了揚眉毛,“自打相爺被放此次女子進士科禮部試主考的旨意一下來,相府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爛了。”

  她笑了笑,“依你家相爺的脾性,閉門不見客倒是正理。”

  下人樂呵呵地繞過一個廊彎,指了指前面一處小廳,“相爺方才在花廳作畫,沈大人自己進去便是,我去給大人上點茶來。”

  沈知禮抬眸望去,廳頂翠瓦映著陽光,微微灼目,不由低頭,朝前走了兩步,又回身叫住那人,“我來同相爺說幾句話便走,茶就不必了。”

  下人怔了怔,張口欲言,卻見她已轉身,飛快地走了過去。

  ·

  沈知禮至廳前時方頓了頓,想了片刻,才抬手撥開門上珠簾,輕邁而入。

  廳裡光線柔暗,長長的一張黑漆木案立在牆邊,案前站了個男人,正半伏著身子,持豪點墨。

  她在門口站定,沒往裡面去,也沒開口,只是望著他。

  男人聽見身後聲音,也未回頭,只是低聲開了口:“樂焉來了?”

  沈知禮這才上前,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宣紙,口中應道:“嗯。”走去將紙輕擱在案上,又站定了不吭氣。

  男人懸腕微頓,偏過頭來,臉龐瘦而清矍,雙眼炯炯地看了她許久,才撇眸笑道:“你倒是好久沒有上我這兒來了,上回你爹娘來給內子進喪時也沒見你,今日卻又是為何而來?”

  她挪不開目光,怔望著他嘴角笑紋,半晌才一舒眉,從袖中抽出孟廷輝的那折薄帖,遞過去:“來給相爺薦個人。”

  古欽將筆擱下,伸手接過,二話不說便展開來看,可臉色卻在看見帖下的名字時變了,登時將帖子扔在桌角,“胡鬧。”撐案想了想,才去看她,皺眉道:“此人同你是什麽關系,竟能讓你來給她投帖。”

  沈知禮像是早料到他會是這反應,不急不惱地又撿了帖子,鋪在他眼前:“今日在宜泰樓偶遇的,我倒喜歡她的這兩首小賦,更喜歡她不同於其她女舉子的輕淡之舉。”

  古欽臉色愈黑,“此人在潮安北路州試時的事情我聽說了,若非她的解元之名是太子恩點的,我定要在禮部試上將此人除名!”他轉身,負手走去將窗子推開,“倘是天下人都知如此投巧可行,將來的女子進士科要成什麽樣子?”

  “相爺稍安,”沈知禮輕聲開口,唇角彌笑,“我就知道相爺是這性子,因而特來替她一薦。否則此番禮部試相爺任主考,她孟廷輝倘是頭名,相爺定會抹了她的彩頭,她孟廷輝倘是隻中了貢生,相爺只怕也會將她劃到沒考中的舉子裡去……”

  古欽嘴唇一動,想說什麽,卻終是沒開口,隻背身對她站著,望向窗外院中遠處。

  沈知禮淡望著他,又繼續道:“相爺想想此次女子進士科同往年相比有何不同的?太子的心思相爺難道不清楚?女進士第一人及第者允入翰林院,相爺當年亦是從翰林院入主中書的,此間深意不需我再道罷?而翰林院是什麽地方,清流匯聚,舊臣當道,若是一個空有才學而不懂處世之道的女子進去了,能有個什麽好結果?”

  她見他仍不吭聲,不由笑了笑,“這個孟廷輝,才學出眾卻不迂腐,雖說行事投巧,可卻極有分寸。若要我說,此番上京的女舉子裡面,我還沒見過比她更討人喜歡的了。此女若不得入翰林,誰人可入?誰人能入?”

  古欽回頭,目光頗是複雜,“你來我這兒替她說情,卻不想她會不會承你這份人情。”

  她撞上他的目光,喉間不由哽了一下,半天才接道:“孟廷輝是聰明人。”

  他卻冷哼:“光你說也沒用,還得看她在禮部試上做得如何!況且還須得等到殿試之後,看皇上會欽點何人!”

  沈知禮垂首,“相爺也知太子為何這次會請皇上下旨翰林院開一敕額給女子。多年來朝中女官不過都是些花架子,這與皇上當初興女學開恩科的念頭相差何許大也!可這又是因為什麽?相爺也是跟著平王從東都來的舊臣,想必比我更清楚罷?朝中的東黨老臣們如今一日日權盛,對女子入朝為官一事都存了什麽樣的心思,恐怕相爺最是明白。 皇上不與這些老臣們計較,還不是因看在多年來同平王的情份上!”

  古欽聞言,臉立時就黑透了:“樂焉不得放肆!”

  她默然片刻,又道:“皇上欲退位讓政於太子一事,二府老臣們都知道。太子一旦繼承大統,還會像現在一樣對那些老臣們恭讓禮敬不成?此次允女進士入翰林,不過是太子走的第一步棋罷了,這事兒我明白,相爺明白,朝中老臣們更是明白。若是尋常一個飽學女子,入了翰林又有何用?朝中黨伐傾軋,這麽多年來犧牲的人還少麽?”

  他抬手打斷她:“休要再多言。”展眉平了平氣,才走回案邊,對她道:“來看看我作的畫。”

  沈知禮依言閉嘴,走了過去。

  案上畫卷長鋪,畫上*濃濃,細柳亭軒,燕飛鶯鳴,慢水遠行……

  他低眼,伸手取過筆,調了淡朱色,遞給她,另一手點了點畫上桃樹空空的枝丫,微笑道:“還差幾朵桃花。樂焉可還會畫桃花?”

  她心底猛地一震,面上卻依然平靜,“相爺當年親手教的,樂焉如何能忘?”

  持筆微顫,聞得他笑聲在側,心頭愈浮。

  淡淡地描了桃花,卻未松筆,轉而頓腕,筆鋒落向宣紙一角的空白處,數字迅成——

  “恨春遲,夜來得個春消息。

  春心暗動,春qing枉寄,春事隻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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